一
我的人生前大半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個山谷度過的。
一開始的時候被深藏在地表,隨著流水的沖蝕,我漸漸暴露在陽光下。
在我第一天把頭伸出地表的時候,刺亮的光線嚇到了我,流水輕易沒過我的頭頂,我抬頭望向天空,蒼穹柔軟得好像能被我輕易劃破。
在那之后的許多年,我都在河床里安然度過。但頭頂的天空沒有被刺破,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類來找我。
他撿起裸露在河床上的我,把我放到一個深灰色的麻袋里,將袋口用力扎緊。
現在我已經很難回憶起當時的感受了,不安、興奮抑或是躁動。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命運將就此發生轉折。
在我還只是河床下的一塊鐵礦石時,我就構想過我未來人生的“食譜”
——也許是麥場里的一把收割刀,品嘗麥穗沉淀的清香;或者是一把菜刀,在劃開那些皮肉瓜果蔬菜時,感受土地內外的恩澤。
但可惜都不是。
我成了一把劍,一把絕世寶劍。
二
什么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答案是靈魂。
自我出世的那日起我就受到了太多的注目。
我被那個鑄劍師用心地在手上把玩。我擁有修長的劍身,質地輕巧均勻,顏色如同秋日早上凝結的銀白色的霜,劍身上下閃動著寒氣逼人的光。
那個一生在深山里窮盡一生鑄劍的老頭自然是欣喜若狂。
他在山下貼了告示,宣稱自己鑄造了全天下最好的劍。
這告示盡管沒能吸引幾個山下的劍道高手反倒是吸引來了山中的幾個馬賊。
幾個人高馬大的強盜氣勢洶洶的沖到了這個山間的小劍莊。一把年紀的鑄劍師顯然沒有把劍分文不取賣給他們的意思,一個人被他們逼到墻角。
他雙手哆哆嗦嗦地握住著我(我都為他的這個動作羞愧),一邊警告那幾個強盜不要靠近。但那幾個強盜反而很享受這個被威脅的過程,步步緊逼,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他們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個老頭,老頭一邊比劃,一邊講著“不要靠近我”。強盜則干脆握住劍身,看著老頭在他面前不斷掙扎。
盡管我那鋒利的刀刃在他手上劃開一道口子,但對他們這些天天提著腦袋工作的人來說算不上什么。
但他們顯然是低估我了。
都說了我是一把絕世寶劍。
我的靈魂從劍身飄了出來,順著那道口子鉆了進去,把那個人的靈魂舔了一干二凈。他滾燙的靈魂消融在我的身體里。
嗯,真是太好吃了。
三
在那個山賊倒下后,其他幾個山賊也是落荒而逃。
神奇的是,當我把那個人的靈魂吃了的時候,我發現,我擁有了他今生的所有記憶。
其實作為一把劍來說,我本身沒有偷窺別人隱私的習慣但是對于一個無聊了上百年甚至幾千年的鐵塊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最好的調節。
但是這個人記憶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甚至都不能拿來給那些窮酸文人的文章充字數。
他像所有最后偏離正軌的人一樣,都有一個悲慘的幼年,亞歷山大的童年,放蕩不羈的青年,還有最后凄凄慘慘戚戚的中年(正如你所見)。
盡管損失一個弟兄對他們這些經歷大風大浪的人來說算不上什么,但是他們難以想象一個小老頭就這樣把他們一個弟兄解決了。
有一個膽大不怕死的馬山賊偷偷地把這具尸體搬了出去,他們發現,那個死去的山賊居然還是有心跳。
然后這個故事就在山下如同SARS病毒般傳開了。
然后無聊的人類就在這個故事的基礎之上以訛傳訛,越來越多的知道關于我的故事。然后那位鑄劍師就被請下山去,給人們做一場又一場所謂的表演。
所以,如果你在一幅古代卷軸中,找到一幅行刑的畫面,驚異的發現這些人居然不是用鍘刀,而是一把劍,請千萬不要奇怪。
那位鑄劍師在山下表演,一開始只是殺殺豬什么的(也請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好嗎),我的神奇偉大被瘋傳。后來就有些死囚為了避免死刑帶來的痛苦,要求用我來解決他們人生最后的問題。
當一籌莫展一頭霧水的縣官找到那個鑄劍師時。他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賺得盆滿鍋滿的機會的,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所以這個滑稽的場景就誕生了,他巴不得把名字寫到我的身體上,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這么一把寶劍,讓他們全都來購買他出品的劍。
四
在進行了幾場表演以后,那個老頭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擔心還會有人對他的劍圖謀不軌,他擔心自己會再次遭受生命威脅。
在山下賺夠了足夠多的銀兩后,他立馬卷鋪蓋走人,重新找了一座深山,過上了隱居生活。
其實我也不想繼續在四處表演了。盡管人類的靈魂仍然很具有誘惑力,不得不承認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但是我實在不愿意再去一一品鑒那些人的記憶了。
如果你也擁有我的能力的話,你一定會受不了人類的無聊。他們每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缺點。似乎只要把這個人的種種劣跡隨便排列組合一下,就構成了下一個人的一生。
我突然感覺我的寂寞,作為一把劍的寂寞。
五
鑄劍老頭顯然高估自己的影響力,而且沒在山上隱居兩天就又坐不住了。他每天抱著我安安穩穩地坐在房子里的椅子上睡覺。他害怕有人來偷襲他甚至連衣服都不脫。但是很顯然他多慮了。他為此甚至有一點憤怒。
他偷偷跑到山腳下向山腳下的村民打聽發生了什么。但是事件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有一個人,有著和他一把相同的劍,做著他之前做的事。
六
老頭對此很不滿。
他格外不能忍受有人擁有一把相同的劍。
他開始不停地增加表演,把舞臺從刑場搬到了集市口。而另外一位持劍者也毫不示弱,往往今天早上他在東市剛剛唱罷,我方下午又在西市閃亮登場。
日復一日,連那些底下圍觀的群眾也失去了觀賞的興致。
終于有一天有一個群眾忍不住了
——“為什么你不去和另外一個人比比?。??”
——“就是啊,每天要么殺人,要么殺豬,多沒意思啊”
——“你們都說自己的劍是全天下最好的劍,不比一比怎么一較雌雄?!”
那個老頭漲紅了臉他顯然沒有料到這些群眾會如此不給面子,他在人群的壓力下,默許了這場比賽。
比賽定在下個星期。在當天下午,老頭化妝易容,喬裝打扮在遠處偷偷觀摩另一個人的表演。令人欣慰的是,對方也是一個身材和他差不多的老頭,一副大褂子披在他身上露出鮮明的棱角(似乎這種體型的人行騙比較權威),他的表演,和老頭的幾乎完全一樣。
而令人興奮的是,他的那把劍,也是一把,活的,有靈性的劍。
七
老頭這幾日日日在家里練劍。
本來他這把年紀就不適合刷劍,但他為了那點可憐的尊嚴,還是在院前的老樹下練劍。
我反而為接下來的那一場比拼隱隱有一些期待。
這就好比你在茫茫宇宙中發現自己不是唯一的生命一樣,這種興奮難以言喻。
而且我已經逐漸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了。
我對人類的靈魂已經提不起絲毫的興趣,他們只能滿足我味覺上的快感。然后在我的身體里留下無聊的回憶。
當你閱覽過幾百人的人生后,你就會發現發現其中愚蠢幾乎成了他們共同的標簽。他們理應活的繽紛多彩,卻又活得身不由己;他們理論活的灑脫,卻又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
我對人類已經絕望。
八
比武開始了。
令人驚訝的是,另一把劍和我一樣展現出相同的絕望。
我們很默契的選擇了不使用自己的力量。
當我這位老頭把那位老頭劃傷時,對方并沒有倒下,同樣的情況再一次出現在我們這位老頭身上。
底下的群眾受不了這場沒有任何爆點近乎于比劃的比武。
他們憤怒地喊著“騙子”把他們趕了下來。
這一次,老頭真正地隱居了起來,也不用擔心有人來暗殺。
盡管沒有人再要來暗殺明搶,但倒有一個窮酸文人來向他咨詢這個故事。
老頭自然很生氣地把人趕走了,但是這絲毫影響不了文人的發揮。
看到文人將他寫成一個為了名利不顧一切的騙子時,他憤怒地直跺腳。
“讓你們看看我有沒有騙人!”
他在山下舉起我這把許久不曾出世的寶劍,將腦袋別到一側,閉上眼,輕輕在手指上劃了一刀。
這一次,他倒下了。
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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