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29作品 作者：繆沁圓

　　古有一妖，化蝶食人也,名為骨蝶。其食之人，皆成枯骨。食頃，乃成少女，妙齡約十有六矣。

　　（一）

　　又是屋內一片蕭條。

　　房子里的仆人們聽到了主人的悲慘叫聲，以飛快的速度跑到主人所在的房間，然而門鎖緊閉。

　　一股不安的預感涌上心頭，房子的女主人匆匆地來到門前。“開門！開門！！”

　　她沒有任何打開門的勇氣，只是一個人跪在門前。對著所有人說：“你們都下去吧。”她的手緊緊握住門把，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她知道，她的丈夫，作為一個受害者，已經沒有了任何呼吸的跡象——他已經被骨蝶吃了。

　　（二）

　　骨蝶雖然只有著16歲少女的模樣，卻已經活了幾十個年頭了。她是人類的貪婪所化成的，大概就是因此，所以她也很喜歡吃貪婪的人類。

　　那個村子很是偏僻，就好像是上天給了她一個肆意妄為的機會。村里的人們都很害怕她，卻沒有人見過她真正的模樣。他們只知道被骨蝶吃掉的時候，周圍會有大片大片紫色的蝴蝶飛舞。而當蝴蝶全部飛走了，人也就變成了白骨。

　　她在晚上是絕對不會去村子里的。她喜歡自己“家”里幽靜的生活。她的“家”在山的盡頭，那里與其說是家，其實不過就是被村里的人喊為“鬼屋”的一座廢棄的屋子，但對于她來說卻有著異常好的景致。隨著夜幕的降臨，周圍就會有種詭異卻又魅惑人心的氣氛，就好像她本人，美麗的無與倫比，宛若一只帶有毒的蝴蝶。

　　是書生的出現，打破了她日常的生活。

　　（三）

　　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有想要吃掉他的欲望。

　　書生長著眉目清秀，若不是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女子，也絕對不會有膽子去踏進她屋子方圓百里的半步。

　　他是在晚上到達這座山上的，那時候她就一個坐在院子里，抬頭望著遠方。那一瞬間，他就被骨蝶迷住了，立刻拿出畫卷將她畫了下來。

　　她一直都沒有發現書生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聽到有人敲門。驚訝之余，她心想，自己不用出門就能夠享受一頓美食了。

　　沒想到書生見她打開了門就直接把畫塞給她，然后溜走了。她一下子愣住，沒有化作蝴蝶追上去，卻慢悠悠地打開畫卷——畫卷上的少女，竟是她自己。

　　區區人類竟敢這樣戲弄我，下次我定要吃了他，她想著，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

　　但是她卻真的，把那幅畫掛在了自己房間的墻上。

　　只是因為覺得不丑。真的，只是因為覺得他畫得不丑。

　　（四）

　　她以為他不會再來，可她卻偏偏又看見了他。

　　那天下著微雨，他靠著她屋子的門，似乎已經睡著了。

　　不如就這樣吃了他吧。她笑著走近他。他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只是在她手碰到他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刷地一下地睜開了。

　　他看著眼前的美麗面孔，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你....你真漂亮。”她是第一次被人這么夸。或許是真的有些害羞，她松開了抓住他的手。

　　“你對你第一次見到的女孩子都這么夸么？”

　　“不...不，我說的是實話。”

　　“你為什么不到村里去住？”就不怕被妖怪吃掉么，比如她自己。

　　“我...額...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似乎對外人都很抗拒。”

　　她挑眉。“那你來這里干什么？”

　　“去赴考，考狀元。我...我知道的路要經過這個地方。”

　　“不建議的話要不要住在我這里？”

　　“這！這多不方便。”

　　“你是和尚么？”事實上她吃過的和尚也不少。

　　“你不住就算了，我回屋了。”

　　“...等等。”他的表情十分糾結，許久還是決定住下來。她輕笑，感嘆著他還真的是一個單純的人呢。

　　（五）

　　那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吃他，反倒是叫他去村里看看。經過了些時日。他也終于得到了進入村子的機會了。

　　那一天，他突然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一想，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取名字的能力，于是說：“骨蝶。”

　　這個名字其實是村中的人給她取的。如果他害怕，那干脆直接吃了他就是了。

　　他愣了幾秒。“和那些村民口中的大妖魔名字一模一樣啊。”她正低頭玩味著手里的杯子。見她沒有說話，他又唯唯諾諾地說了一句：“但是...但是你定不是她。”

　　“為什么？”她突然抬起頭看他。

　　“因為你看上去...看上去很善良，而且...你那么漂亮，那個妖魔估計是個老巫婆吧。”他有些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這樣大言不慚的話。

　　她一把把杯子捏緊了。

　　按照年齡算的話，她也真的算得上是一個老巫婆吧。但是她在意的并不是這個。

　　“你覺得我善良？”語氣中透著古怪，可他沒有發現。

　　“嗯。”

　　“.....真是個單純的傻子啊。”她輕聲說著。

　　“誒？你說什么？”

　　“沒有，你聽錯了。”

　　（六）

　　他真的是個很用功的書生，一直都在房間里看著堆積如山的書籍。她不知道那些書有什么好看的，所以等到他睡著了之后，她也從中抽了兩本讀一讀。她是識些字的，但是她讀著讀著就覺得無聊。

　　她看著他睡著的樣子，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奇怪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那里等著給她吃，她居然什么欲望都沒有。她嘖了一聲，“看來是最近吃撐了。”她合上書，翻了個白眼，走出他的房間。

　　一連幾天她都沒有下山，就在坐在自己院子里的水池邊上。有時她往窗子里看，他也會回看過去，不一會后又將臉別過去。

　　她對這種做法完全不明白，甚至有些懷疑他是否開始害怕她了。而她每想到這時就會莫名生起一種情愫。她不想叫他走，他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她還沒有將他作為甜點吃。

　　那一天她依舊坐在那個位置上望著天空，忽然想到了一些不該想到的事情。“善良么...我才沒有那種東西呢。”也許自己是可以成為一個善良的人的，畢竟她也沒有那么餓。

　　她想著想著，突然被他從后面摟住。她感受到了背后的熱度，卻沒有說話，因為她覺得他有話要說。

　　“我不想離開你，但是我...我馬上就要去城里赴考了。我想...我喜歡你。”

　　她突然回過頭來，笑著說，“你不該喜歡我的，總有一天你會為此后悔。”

　　“你走吧。”在我后悔放開你之前，不然我會立刻吃掉你。

　　（七）

　　他背著來時的包走了，路上不時地回頭望她。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沒有任何開心的表情，明明她是那么的希望他走。但是他想，他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正當村民們剛剛開始為最近骨蝶沒來吃人而感到慶幸，卻又迎來了極其大的侵襲。那天村子里來了一大片蝴蝶，似乎要血洗整個村莊，卻遲遲沒有下手。

　　她看到他們都在跪拜神明。

　　一個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說：“善良的人是不會被吃掉的。”可她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她——她的瞳孔早已經因為受了過度的驚嚇而放大，淚水控制不住地從眼眶中流下來。

　　蝴蝶在天空中盤旋了整整兩天，最終飛去。她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他為她畫的那幅畫。“他居然讓我變得都不想吃人了，真是個討厭的家伙。”但她卻沒有把那幅畫撕掉，仍是掛在墻上，常常地看著。

　　她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發呆，因為覺得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了。直到有一天，外面下著傾盆大雨，而書生就這樣渾身濕淋淋的走進她的房間。

　　“你怎么又回來了？我不是已經讓你走了么。”

　　書生沒有說一句話。

　　“考試失敗了？”她明知離他考試的日子還有兩天，卻裝作不知道，但是心里卻是有一點小小的高興。她真是越來越不坦誠了，作為一個本來只愛吃人的妖怪，卻變得不像妖怪。

　　她想從他身邊走過，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他的手臂也是有力的。她從側面看他，卻因為他頭低著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你說，也許我這樣的人永遠沒有好報吧。”他說，他不是第一次去赴考了，但是每年都失敗。今年和他一同赴考的朋友勸他換一條進城的路走走，轉換一種心情。

　　當他提早一晚去與朋友會合時，卻聽到了房間里傳出了那個自稱“朋友”的人的抱怨聲。“真是的，如果他每年都考的那么好的話，要怎么把他踢掉呢。不是說那條路上的村莊里有個叫骨蝶的妖怪么，怎么就沒有把他吃掉呢。我去年好不容易才買通監考官把他的文章拿掉的。”

　　他沒有進那個房間，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回趕，迫切地想要回到她那里。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身上不少處都磨破了皮，受了傷。

　　“我對你這么重要？重要的考試都可以放棄么？”

　　“嗯。很重要。”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有些結巴。

　　她不知道他在路上發生了什么，但是從他身上些微的血跡來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愿意和她說。她點點頭，用手撫摸他的臉。“那就永遠不要離開這里了。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你要是離開，我就吃了你。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著她。然后她和他說。“我要出門一趟，你知道我這里沒有什么好吃的東西，去村莊里解決吧。”

　　（八）

　　“救...救命啊！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啊！”少年在路上拼命地哭喊著，卻逃不過身后那一群蝴蝶。

　　蝴蝶突然化作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你弄臟了我的東西呢，你想要怎么補償我？”“我，我沒有弄臟過您的東西啊！”她皺起眉頭。“你的味道一定很好呢。因為你是我見過，比那些地主都要貪婪的人。”

　　“不...不要！！”少年的尖叫聲就斷在林子里。等到聲音停了，卻連尸骸都不見了。她化回少女，擦干嘴角的血跡。“果然很好吃呢。”林子的遠方，書生正躲在樹木外，一動不動，看著她，卻沒有逃走。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是回過頭的時候，書生藏起來了。“錯覺么？”

　　“你回來啦。”他笑著開門迎接她。

　　她瞪大了雙眼。“嗯。你吃東西了么？”

　　“和你說一件事情啊，骨蝶。”

　　“什么？”

　　“我決定，永遠都不走了。”

　　汝之，吾甚愛兮。吾非圣人，故惡也。雖汝墮之，吾亦愿隨。

　　（九）

　　自那天起，骨蝶決定不再去村里吃人，嘗試著和書生一起過人類的平凡生活。她開始吃人類吃的飯菜，開始像人類女子一樣，每天在家中等待著書生的歸來。

　　村莊再也沒有出現過蝴蝶，就好像蝴蝶們在那一天就已經全部飛走了。村民們都以為骨蝶已經消失，自此終于過上了久違的平靜生活。

　　“唔，這個太好吃了！”骨蝶吃著書生做的飯菜，心中涌動著各種情緒。

　　真的，比她以往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