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藝術節彤紅的條幅掛在禮堂大廳里,燈火通明的舞臺上,銀色西裝的王子牽起了一襲晚禮服曳地的公主的手,翩翩起舞。杭素心連忙挎著籃子,一瘸一拐地跳到舞臺中央拋撒花瓣。桃紅的碎花灑下來,在空中旋轉飛舞,觀眾席中掌聲雷動,誰也沒有發現猩紅色幕布后面隱藏的她。
杭素心退到后臺,在昏黃的燈光下支起她修長的腳。腳掌已被紗布裹起,但血液還是滲進了棉質舞鞋,從底下看,像一朵鮮紅的小花。
“怎么樣?好一點沒有?”蘇錦年急促地走過來,王子的銀色西裝還未來得及換下。他烏發濃密,瞳仁很深,眉眼的間距不大,有點像東歐國家的男孩子。
他輕輕板起了杭素心的腳踝,她“咝”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很痛啊,到底是怎么劃破的?”蘇錦年摘下絲綢領結,搬了把椅子緊挨著她坐。
“玻璃碎片。”杭素心很簡略地說道,努力把涂了淡粉色眼影的雙眸睜得大一些,這樣顯得不那么疲憊。公主本來是該由她來出演的,可是,臨上場時被舞鞋里的一塊碎玻璃扎了腳。
“對了,鄭薇去哪兒了?”杭素心問。鄭薇是素心最好的朋友,臨時代替她出演公主。
“不知道,可能去換衣服了。”蘇錦年低頭拖著腮,把手肘支在膝蓋上,好像陷入了沉思。
二
窗明幾凈的教室里,傳來班主任激昂的聲音,“祝賀我們班的舞劇《白雪公主與獵人》榮獲學校藝術節一等獎!”
掌聲四起。不少人轉過頭看蘇錦年,而轉向杭素心的目光則多了一份惋惜與同情。更有不少“知情者”憤怒地瞥了一眼鄭薇,她是舞蹈老師的侄女,有人懷疑那片玻璃是她故意放在杭素心鞋子里的。而且論舞蹈功底和容貌契合,演皇后的季沫更勝一籌,最后卻偏偏叫鄭薇代演。
班主任沒有察覺這些暗流涌動,笑吟吟的臉上依舊泛著光澤,“除了蘇錦年和鄭薇同學外,杭素心同學為這次編舞也出了很多力,大家要向他們學習,增強集體榮譽感……”
杭素心看了一眼鄭薇,白皙的臉上沒有喜悅的表情。
雖然走到哪里都有人對大放異彩的鄭薇指指點點,杭素心和鄭薇依舊同進同出。鄭薇還經常幫行動不便的素心買午飯,并安慰她“放心吧,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然而,芥蒂一旦形成就只有真相方能消弭。
傳言會是真的嗎?
三
藝術節如火如荼地開展。校園好聲音表演現場,第27號選手出場。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用一種魔鬼的語言……”杭素心的《流年》音質空靈優美,所有評委都屏氣凝神,唯恐打破了這絲綢般的天籟。
正當高潮將近,導師準備砸錘時,突然,伴奏中斷了。觀眾愕然。主持匆忙趕往后臺查看,許久仍無音訊。
一陣清泠悠揚的旋律忽然奏響。杭素心循聲望去,抱著吉他的蘇錦年在幕布后面朝她微微頷首。躍動的音符如清泉般從他的指尖緩緩流出。
杭素心的眼里透著驚異,但畢竟是冰雪聰明的人,很快便領悟了,手拿話筒繼續演唱,“懂事之前,情動以后,長不過一天,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過了一會兒,伴奏復又響起。三位導師的充氣錘如雨點般密集錘下,幾乎在同一時刻。
校園好聲音初賽,杭素心和蘇錦年一起出線。尤其是杭素心的吉他伴奏被當做有意為之的創意,廣受稱譽。
可是,音響究竟為什么會卡殼的呢?其他選手都沒有發生這個問題,蘇錦年不明白。還有之前的“玻璃碎片”也有點蹊蹺了。
他一定要讓事情,水落石出。
四
鄭薇拎著飯盒走進來,中午的教室空蕩蕩的,只有杭素心一個人在看書,“你來啦?”
“看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鄭薇笑著說。
“哇哦,是壽司!你在哪里買的啊?”杭素心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
“就是街角新開的那家壽司店,店員還特別向我推薦了這種口味。”鄭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杭素心吃了幾口,忽然頓住筷子,里面有金槍魚。
她對海鮮過敏,鄭薇是知道的。
這天放學,蘇錦年看著杭素心踽踽獨行,連忙停下自行車過來扶她,“咦?今天鄭薇怎么沒來送你?”
“我不想見到她了。”杭素心緩緩地吸了口氣,盡量使語調波瀾不驚,“先是在我的鞋里放玻璃片,然后再明知我過敏給我買海鮮,真不知道還有什么陷阱等著我。”
蘇錦年聽出他在賭氣,只是安靜地聆聽。
“可能沒我想得那么嚴重吧,”杭素心自言自語道,“她一直待我很好。”
蘇錦年拐進一家快餐店,給她買了個照燒雞肉卷,“餓了吧,先吃一點。”
杭素心狼吞虎咽起來,好像可以把心里的窟窿填得滿滿當當。
“相信我,她沒有惡意的。”
“太好吃了。”杭素心抬起頭,皓亮的眸子閃爍著光,就像一頭剛飲過水的小鹿。
“我相信你。”她在心里說。
五
“哥,快來吃海鮮壽司!”鄭薇老遠就向蘇錦年招手。
雪白餐布鋪就的餐桌上,緋紅的三文魚,金黃的沙丁魚,棕紅的鰻魚,乳白的扇貝……裹在碧綠的海苔和各色時令蔬果里,繽紛地擺了一桌。
蘇錦年拈起一個涂了白芝麻醬的鰻魚壽司吃起來,鄭薇在一旁看著,“怎么樣?這是我做的。好不好吃?”
“太好吃了。”蘇錦年笑了笑,愈發顯得明眸皓齒。
“嗯,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啊?”果然,任何假笑都瞞不過他同母異父的妹妹。
那就向她攤牌吧。
“我說,”這回蘇錦年斂笑肅容,“你為什么處處針對杭素心呢?”
六
“你還記得你是怎樣認識素心的嗎?”
“當然。”蘇錦年說。
他恍然憶起若干年前,在栽種著桃花的池塘邊,一個容色俊朗的小女孩剝下琥珀色的桃膠喂魚,他走過去問,“你在用桃花喂魚嗎?”
當時年幼的她答道,“我采的是桃膠,桃花那么美,怎么能用來喂魚呢?”
小男孩的眼神忽然間黯淡起來,“桃花……你能告訴我桃花真實的顏色嗎?我從小就分不清楚顏色,看不到桃紅柳綠、藍天白云。我的眼睛就像……就像黑白電視機一樣。”
小女孩凝神片刻,眼神中滿是憐憫,抬起頭認真地對他說,“桃花的顏色呵,就如天地間露出的第一縷朝霞,春末還沒有熟的草莓,還有打雪仗的孩子臉上泛起的紅暈。”
于是,辯不清顏色的小男孩,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像到了花的明艷。他們從孩童時期相識,在高中時代相遇。他陪伴她,關心她,一起編排舞劇,幫她把斷了音響的伴奏用吉他續上。
“那你還記得你是怎么認識我的嗎?”
蘇錦年搖了搖頭。他對鄭薇的第一印象就是繼母領了一個穿著白紗裙,像洋娃娃一樣精致的女孩來到他面前,喊他哥哥。
“那好吧,”鄭薇苦笑道,“上學第一天的車上你就認識我了,那天我穿了一條米黃色的連衣裙,裙擺被芝麻糊弄臟了。你對我說,‘你裙子上的花瓣真漂亮’,我狠狠地瞪了你一眼,說,‘謝謝你啊!眼力真不錯。’你當時沒有聽出我諷刺的意思,但我旁邊的素心聽到了,她在我耳邊悄悄地說,‘告訴你個秘密,錦年有視力缺陷,分不清顏色。但他很有天賦,說不定會成為音樂家。你這么說他會傷心的。’我被她感動了,覺得這個女孩非常善解人意。所以,我一直都很佩服她。她唱歌比賽的時候,伴奏太輕了,我特意讓志愿者幫她調高音量,沒想到調音響的小胖子笨手笨腳地按錯了鍵,曲子一下子停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蘇錦年緊了緊眉頭,“你知道她海鮮過敏嗎?”
“啊!”鄭薇臉色一變,“糟糕,我忘了!我今天還特地帶了一份海鮮壽司給她吃哪,瞧我這記性……”
蘇錦年確信鄭薇沒有說謊。可是玻璃碎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七
周五清晨,學習委員季沫拿著水杯在茶水間泡茶,蘇錦年看到了,隨口說道“這個藍精靈的杯子真漂亮,你新買的?”沒想到季沫傷感地回答,“哎,陪伴我一年半高中生活的玻璃杯在周一早上殉職了。”
“周一上午?!”蘇錦年驚訝道。他轉身往教室里走去。仔細查看了一下座位,發現季沫和杭素心的座位只隔著一條走廊。季沫是從理科班剛轉來的,平時潛心學習,很少參加集體活動,很多同學和她不太熟。
蘇錦年問到“上周一,你在什么地方打碎杯子的?”
“哦,就在座位邊上呀,濺了一地的碎片,喏,是小胖子干的好事”。前面的物理課代表陶濤不好意思回過頭,“周一要換位置,因為我體積大,把她的玻璃杯撞翻了,真不好意思。”
“可是,可是你們不知道么,素心的腳被玻璃劃傷了!而且,這塊玻璃濺到了她的舞鞋里!”
季沫一拍腦袋,“哎呀,很有可能,我看到素心經常把舞鞋放在課桌下的,天哪,這……瞧我,消息太閉塞了,現在才知道。”
早自修前,正當素心拿出課本準備領讀,季沫飛快的走上講臺,“我要說件事情。素心舞鞋里的玻璃片,是我不小心打破杯子,濺出的碎片落進去的……由于我后知后覺,使得大家對鄭薇同學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對真對不起……”
小胖子陶濤沖上去“不完全是她的過失,杯子是我碰碎的,這件事也有我的責任。我愿意承包杭素心所有的值日生工作……”
這時候,鄭薇走了進來,手里拿了一大盒壽司。
“這是我為了慶祝我們班藝術節總分奪冠,用班費買給大家吃的。
班級里響起了持久的掌聲與歡呼聲。
鄭薇走到素心的座位前,小聲說,“對不起,昨天忘記你海鮮過敏,今天我特地買了火腿肉松的,希望你喜歡。”
聽蘇錦年和小胖子說明了誤會原委,兩人都如釋重負,心里的疙瘩終于解開。杭素心給了鄭薇一個大大的擁抱,“還好,關鍵時刻有你和錦年,給我們班拿下了冠軍!”
“太好吃了,你們快嘗嘗!”小胖子陶濤早已迫不及待地吃起來,腮幫子撐得鼓鼓的。
蘇錦年夾了一個到鄭薇嘴里,鄭薇夾了一個到杭素心嘴里,火腿的鮮美混合著蔬果的清香,蘇醒了味蕾。三個人相視一笑。
“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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