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7作品 作者：周子辰

　　當我醒來的時候，好像聽見了“咔噠”一聲旋鈕的聲音，不過在我慵懶地伸著懶腰的時候，聲音就從我腦子里溜走了。我起身下床，腳掌接觸了地面，但沒有任何真實感，當我兩只腳踏上去時，事實上我已經跪倒在了地上。

　　而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如假包換的變形記上演了。“我變成甲殼蟲了！”我大聲呼喊父母。隨即就聽到隔壁房間雜亂的聲音，在我按部就班的腦子里形成了一副具體的畫面：第一步開燈，第二步穿衣服，嗯這次好像很慌亂，第三步應該是。。。不，等一下，我怎么聽到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與原來的不同

　　“不好意思啊，我們也變成甲殼蟲了！”隔壁傳來了與計劃不一樣的無奈的聲音。喂，現在不是和你們兒子開玩笑的時間吧？我這么想著，竟然撐著床面站了起來。隨著站起來的是一種不安的感覺，它站的可比我穩多了，但是仍隨著接踵而至的肚子發出的咕嚕聲一樣被排出體外。

　　我怎么會餓的如此虛弱？如果地球此刻停止自轉，我一定會飛出去老遠，說不定能夠環游地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那倒也不錯，不幸的是，當務之急卻應是吃東西，吃東西，吃東西！我腦子里充斥著這個念想，思維模式回到了原始社會的人猿狀態，所以除了吃東西這個想法之外，我并沒有思考“我怎么會變成這樣”之類的高深的哲學問題。我只是依靠著這個念頭走到了廚房。果然對于一個人來說生存的欲望是人類基本的動力來源，比一切偉大的夢想還要來得有效。

　　吃早餐的時候，我變得無比幸福，這些簡簡單單的食物變得如此好吃，想必也是因為得到了動力來源變得干勁十足。然后我叼著面包去探望我的父母，這個時候他們正在學習如何互相支撐著生存下去。并沒有一起變成甲殼蟲，只是我們都餓了而已。我把面包給了他們，然后望了一眼時鐘，時間指向要遲到的臨界，于是我仍然無暇顧忌哲學問題，掄起書包就出了門。

　　我原本以為這只是我抗爭的一生中的一個沒有任何不一樣的一天的小插曲，愿望總是美好的，我抗爭的一生在今天終于出現了轉折。當我乘上車的時候我發覺車上竟然每個人都在咀嚼著食物，吧嗒吧嗒的聲音不絕于耳。不只有一個兩個，而是全部，各式各樣的茶點，快餐，甚至站在我旁邊的那位中年禿頂啤酒肚的大叔帶著法式鵝肝，奶油蘑菇湯，奶酪羊角面包與產于一個世紀前的葡萄酒，刻有精致花紋的高腳酒杯別在腰間。啃完一口面包就取出腰間的酒杯，斟上這上好的葡萄酒品味起來。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慢慢喝完一杯酒，漫不經心地轉頭時正巧發現我，繼而張大了他的嘴巴，其中面包糊與淡紅的牙齒并存著。我以為他憤怒了，這樣盯著一個人確實是不禮貌的行為，沒想到他立馬把我拉到一邊，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喂，你不要命啦，手上不拿著食物是犯法的。”說完把啃了一口的面包撕了一半，強行塞到我的手中，讓我攥牢。這時候我才發現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喂，等等，我不是小偷。”我剛想這么說，但是卻窺視到了每一個人眼里那股憐憫的意味，塞滿了我的口腔以至于我開不了口。幸好此時我到站了，便撕扯開人群擠下了車。

　　我并沒有意識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邊思考哲學問題邊向學校走去，面包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哲學這種東西正適合酒足飯飽無所事事如我這樣的人去做。所謂我的哲學就是隨便思考，隨便得出結論，然后忘掉這個結論。因此我沒有找到答案。

　　第一節課的時候，老師當然是拿著課本走了進來，沒有什么不一樣。“拿出課本。”我心里這么說，于是老師也照讀了。

　　“打開課本。”我說。

　　“打開課本。”她說。

　　“開始讀吧。”我又說。

　　“開始吃吧。”老師說。

　　等一下，這和計劃好的根本不一樣！怎么回事？但是我無可奈何，愣愣的盯著老師看。同桌已經開始啃起來了，嘴里充滿了食物——我或許可以把這個稱為食物吧——不停地嚷著“太好吃了，肉松蛋糕的味道我最喜歡了。”我疑惑地把書送入嘴中，咬下去。呸，這不就是一張紙么？我吐了出來，五官此時擠在了一起，與我一道鳴著不平。

　　“你給我站起來。”老師走了過來，拎起了我的耳朵。由于我平日調皮搗蛋，早就習慣了這個舉動。但是不對，平日里她那股劣質古龍水的味道換成了濃郁的黑巧克力味，這是怎么了，這股味道與隨之而來越來越濃郁的不安感讓我渾身乏力，隨著這只黑巧克力手被拎出了教室。

　　接下來的每一節課，幾乎都是這樣。同桌不停地說：“太好吃了。”然后贊揚各種課本的味道，這一頁是意大利通心粉的味道，那一頁是香醇的卡布奇諾的味道，一整天都充斥著這股與那股繞梁三日不絕的食物的氣味。整個教室就像在開一個宴會，各國美食琳瑯滿目盡收眼底，但是實際上只是一本本書罷了。而我的書根本不能啃，咬下去迸出來的必定是紙漿，這有什么好吃的？同學們的書卻可以被啃得稀巴爛——事實上已經稀巴爛了，你再也不能在其中任何一本找出一頁完整的能呈現清晰印刷字的紙了。回到家中才知父母也是這樣，他們懶得去烹調晚飯了，索性把我從小到大的書全拿出來開始啃了起來。

　　我認為我瘋了。雖然我一開始認為他們瘋了，但是這根本不可能。人類集體發瘋？或者變異？那為何只有我獨獨完完整整地活在這世上。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所說的完完整整與這里的完完整整根本不一樣，這是兩個世界中的意義，我把它所生活的世界搞混了，現在是時候把我說的“完完整整”送回它原來該存在的世界里了，是這樣吧？

　　以上我所思考的哲學在我睡覺的時候就把它推翻了，遺忘了，干干凈凈扔進了垃圾桶。“明天或許會好，我說不定只是在做夢。”我拿出了珍藏已久的樂觀精神，這在我抗爭的一生中很少出場。闊別許久，我真是十分惦記它。

　　第二天醒來，是伴隨這我的不停的祈禱的。“咔噠！咔噠！”不過這只是我心里的聲音，我十分迫切地想讓他們具象化，和昨天一樣發出實際的聲響，那我今天一定不會讓他們在我做伸懶腰這個相較之下意義甚少的動作時再次溜走的。但是沒有，房間里安靜的可怕，滲人，我之前從沒這么覺得過。雙腳觸地時我再次跪了下來，這直讓我想罵臟話，但是此時我必須不停敲打著我的雙腿同時向父母求救。父母這次并沒有摔倒了，他們立馬跑了過來，我抬頭就能看到寄生在他們眼睛旁的黑眼圈。“噢孩子不用擔心，我們只是把被子吃完了，無法睡覺罷了。我們吃了一晚上，現在不餓了，我看你倒是餓了，快吃東西去吧。”我看著他們就像看著活生生的吸血鬼那樣驚恐，我想拒絕他們把我攙扶起來，但是我根本沒有力氣，身體越來越虛弱了。走向廚房的時候，我聽見母親在我父親耳邊悄悄地說：“我們家沒有糧食了，拿出盤子給他吃吧。”然后他們就真的拿出了我們家的碗盤，他們看著碗盤的眼神甚至有些依依不舍，十分勉強地遞給了我。我哪里吃的了？即使我死命地啃，盤子依舊完好無損，而我的牙齒就要被磕斷。“你們吃吧。”我把盤子扔給了他們，他們竟然欣喜若狂，好似得到了神的恩準一般，拿起來就往嘴里送，不過一會兒就悉數吃盡，咂咂嘴表示滿足。

　　乘車時那個大叔還在，但是沒有了葡萄酒。他依舊給我分了一點面包，周圍人憐憫的目光依舊投向我，我依舊落荒而逃。

　　總之這一天就是昨天的翻版。

　　第三天也沒有什么神奇的轉折發生。第四天，第五天，一如之前。只是有個壞消息，全球已經沒有糧食了，人類全都變得饑餓，碗盤，書，被子，床，什么都吃了，要不是因為失去了房子就會風餐露宿，人類一定不會錯過這些龐然大物的。每天那個大叔分給我的東西越來越少，原因是他自己也沒有多少了，后來他就只有一個面包，再后來他連面包都沒了，只能分給我他的書，他的盤子，他的鑰匙之類的。這些我都沒有吃下去，因為我至今還不具備這個能力。此時此刻我已經確認我是瘋了，并且為沒有這種能力而著急。該死，為什么這些美妙的食物我吃不下去呢。我已經好久沒有進食，但是神奇的是我除了每天早上虛弱了一點之外，身體沒有一絲不妥，甚至感覺這個世界的每一縷風，每一束陽光都更加和藹親切。即使這樣也不能否認我瘋了的事實，而這個事實又差點把我逼瘋。

　　我最擔心的事情在一個月后發生了。政府強制民眾早晨打開電視收看晨間新聞，新聞上播放著各類吃人事件，因為世界上已經沒有什么能吃的了。法國，美國，德國，意大利，俄羅斯，日本。。。。。。各個國家都在發生著這種吃人好戲，主持人提醒觀眾不要發生這類駭人聽聞的事，并且好好保護自己，但是他們也無法阻止自身眼神中對畫面里人肉的渴望的流露。不對，他們根本就是毫無保留的主動透露了出來，這是人類的基本欲望。

　　這時我想起馬克.吐溫的那篇小說《列車噬人事件》，該死，這真的發生了。而我已經一個月沒有進食了，即使是鋼筋鐵骨，也受不了這種名為壓制欲望的蹂躪。但我依舊吃不下，什么都沒法吃。我的肉體已經開始接受這個世界的生存準則，但是我的意志沒有，他還活在原來的世界，接受禮儀與原則的熏陶。這種東西早就該扔了吧，我們所生活的不是那個世界，而且我已經確信原來那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沒有過這種東西，因為他不曾留過一絲痕跡。

　　不過每當我這么想，我總是很快將他拋掉。理智與意志支配著我，讓我成了這個世界中特立獨行的那個人——可以稱為這個世界的人么？所以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我對吃這個在兩個世界中具有不同意義的動作表示拒絕。

　　再過了一個月——當真是一個月嗎？我已經不知道了，饑腸轆轆的我時常出現幻覺。這不是因為我拒絕吃東西，而是這時候真的沒有可以吃的東西了。同學們都和我一樣，每天上課的內容就是禱告，祈禱上帝給我們吃東西。多樸實的愿望！其實不然，我總聽見同桌說“請讓我擁有吃一個人的勇氣吧。”這類話。不止他，整個教室在合唱著，合唱出這個念頭！我們每天都能見到路邊一排白骨，而且不斷增長，卻根本沒有人來管理這種事。在耳濡目染之下，我的意志也吃不消，向我投降。于是我也漸漸有了吃人的念頭，但是不敢。

　　再次出現“咔噠”聲的那個早晨，是又一個月后。我以為一切都恢復正常了。事實證明我太年輕了，世界依舊是這樣。路邊的白骨又增多了。我家戒備森嚴，按理說應該一人一把大獵槍，但是父母不需要了，那就只有我裝備了。

　　那天我到了學校，同學們已經開始爭吵起來了。爭吵雙方是我的同桌與我喜歡的女生。我同桌在這天早上終于提出了想吃人的想法，使得這個想法在那天終于光明正大起來。而我喜歡的女生并不同意。原來她和我有一樣的念頭，我呼出一口氣。

　　“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對那個女生說。我拿出了藏在書包里的大獵槍。同桌嚇得向后退了，他知道我喜歡這個女生很久了，看見我這樣自然很害怕。

　　我看都沒看我同桌一眼，一槍崩了那個女生。“去你的。”我放下槍，麻利地邊撕扯出她的心臟邊說，“但這不代表我不想吃東西。”

　　小伙伴都因為我的此時此刻的沉著幽默驚呆了。

　　我把這塊新鮮的心臟放進了嘴中。“嗯，太好吃了。果然比起滿心想吃人的父母來說，這個心臟更好吃。”

　　這時教室里開始瘋搶起她的殘余。搶奪時同學們爭吵的聲音對我來說就好似一陣啪啪啪的掌聲，經久不息。

　　我很高興，一是因為我終于正常了，二是因為她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