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159作品 作者：陳彥琳

　　楔子

　　有著雪白翅膀的人們將手伸向面前一個又一個淺藍色的光團，他們碧藍色的眼睛里是難以言喻的欣喜，金色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激動地像是要哭泣。將光團放到嘴邊，他們小心地伸出舌尖，貪婪地，如同饑餓的野獸般，懷著滿腔的迫不及待，舔抵著它，唾液從痙攣著張開的唇角留下，玷污了本該完美的容顏。他們終于忍不住將那些光球一口吞下，幸福低發出喟嘆：“啊，太好吃了?！?/p>

　　這是，七宗罪之一，暴食。

　　一

　　灰白色的霧霾已經籠罩這個城市許多天了，不不不，不是那種似有似無，如輕紗般朦朧美好的淺霧。它們會奪去莊稼們的生機，會扼住牲畜們的咽喉，唯獨不受影響的人們，也會在出門時撞上迎面而來的行人。呃，除去視線的阻礙，也不是完全不受影響，在食物幾乎全部死去的時刻，人們的饑餓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可怖。

　　游玥縮在房間的角落里，聽著母親有氣無力的，叫自己出去吃飯的聲音，瑟瑟發抖，她眼睜睜地看著桌面上的飯菜，從新鮮的伙食，變到變質的豬肉，焦枯的蔬菜，到最后，估計現在的飯桌上，正擺著平日里她和母親最懼怕的生物——蟑螂。

　　她曾無比地慶幸，自己沒有飼養寵物，而不用像自己最好的朋友那樣，眼睜睜地看著曾經親如家人的小貓被殺死，在花白的毛皮還血淋淋地吊在廚房的窗口的時候，一家人正圍坐在飯桌前，無聲地享用著這一道悲傷而又殘忍的美食，何其殘酷。

　　可是你看看，這個可憐的孩子現在想到了什么，既然是親如一家的小貓可以被吃掉，那為什么不可以是孩子呢？她想象著自己細嫩的皮膚在窗口灰白色的風中搖蕩，父母坐在餐桌前，品嘗著桌上的肉食，他們麻木地感慨著：“太好吃了。”恐懼的淚水從眼角滴落，游玥死死地捂著嘴，不發出絲毫聲響，如果自己不小心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他們說不定，就會把自己吃掉了。

　　可是腳步聲還是漸漸近了，在游玥眼中，那已經不是母親來叫自己吃飯的聲音了，那是死神，一步步，來索命了。

　　二

　　母親打開門，臉色疲憊，仿佛在幾周之間就蒼老了十幾歲。看著游玥瑟縮在角落里，神情因恐懼而扭曲的樣子，其實不難猜到她在想些什么，母親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她的眼淚從消瘦的面頰滾下，拼命地搖著頭，微微嘆了口氣，似是下了什么決心。

　　“這個日子過不下去了，”母親看著游玥變得驚訝的臉色，“聽說有不少人在濃霧中消失了，不管是生是死，總比現在的境地要好！”母親忍耐著什么似的一口氣說完，終于也奔潰了，蹲下身，用手捂著臉，哭了起來，游玥的身影顫了顫，站起身，小跑步地來到母親身邊，用小手拍著母親顫抖著的單薄的肩膀，一下，一下，是在安慰母親，還是在安慰自己呢？

　　第二天，他們一家開著車，離開了從霧霾中庇護他們已久的家，無奈而又決絕地。意外地，在什么也看不見的一片灰白色中，他們沒有撞到任何人，或物?？粗赣H和父親陰晴不定的臉色，游玥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困了。

　　當游玥再次睜開眼，已經不是在白茫茫的霧中了，眼前是一片青蔥的原野，草正如霧霾襲來之前，那么鮮亮，那是一片希望的原野。她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草尖，清亮的露珠從頂端滾落，她放到唇邊舔了舔，甘甜而涼爽，她忍不住跳了起來：“太好吃了！”“還有更好吃的呢，”這時低低的笑聲在身邊響起。游玥回過頭，驚呆了，眼前的人，有一雙純潔美麗的雪白翅膀，金色的大波浪垂在肩膀上，碧色的眼笑得彎彎的，如同一彎月牙，淺粉的唇揚著，啊，是天使么？

　　三

　　從那日起，游玥再也沒有見過父母，而是被天使姐姐帶到了一群年紀相仿的孩子中，他們的面頰不像自己那么消瘦，豐腴的臉龐閃著紅潤的光澤，天使姐姐告訴她，不同年紀的人們被規定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她暫時不能見到父母了。

　　不過游玥絲毫不擔心，一是因為這里是最美好的天堂，父母怎么會有危險呢，二是天使姐姐給他們的一直是新鮮的蔬果，味道甜美，潤澤著干涸的喉嚨，更不會讓這個孩子，想起曾經的噩夢。當然，游玥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品嘗那果實時自己的感慨，真是太好吃了，果實的汁液流入身體深處，仿佛是父母的撫慰一般溫暖得令人仿佛忘卻一切煩惱，能和父母一起生活在這么美好的地方真是太好了，即是可能永遠不能相見……爸爸，媽媽。

　　不過天使姐姐一直告誡他們，有一處伊甸園，是他們不準踏入的，如果踏入，就又要回到曾經那在灰白的世界中，絕望的日子了。于是沒有孩子敢于觸碰那個禁忌，當然，孩子們一直很好奇，伊甸園里藏著什么呢？有什么東西，連上帝也要藏著它，不讓凡人們窺探么，可是上帝是萬能的啊，真是讓人疑惑。

　　這讓我想起，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哲人向門徒們提問：“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什么？”“惡魔？”“不是?！薄凹膊?？”“不是”“自然？”哲人搖了搖頭，眼中閃現著狡黠的光，有些調皮的說：“是人的好奇心啊。它不會被任何東西所囚禁，愈是壓制就愈發強大，連上帝都拿他無可奈何?！?/p>

　　于是有一天，在名叫修的的少年帶領下，孩子們，朝著那篇未知的禁土，出發了。

　　四

　　孩子們抱著可能不會被發現的愿望，朝著那片禁土進發，他們難以想象，那里等待著他們的是怎樣的噩夢。

　　當游玥第一次看到伊甸園的場景時，她幾乎要哭出來了，可是她那時卻恐懼得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么想的，她寧愿自己從未踏足過這片土地，哪怕是明天就要死亡，她也決不想看到這樣地獄般的場景，有幾個要尖叫起來的女孩被男孩用手刀擊暈了，還有幾個索性昏死了過去。

　　讓我來描述一下那里的場景吧，與游玥他們相似的孩子走來走去，只不過神色呆滯，搬運著一筐筐果實，而遠處的果樹，那粗壯而挺拔的樹干上，映著一張張掙扎的臉，孩子們最為熟悉的臉，那是他們的父母啊，那是與他們血肉相連的血親啊。在這片蒼潔清澈的天空下，碧綠的樹枝糾纏著，接著美麗的果實，正如真正的伊甸園中央那承載著真實果實的樹木一般。它訴說著真實，提供了殘酷。

　　那一天，他們終于知道了，果實中的溫暖來自何處，那是血液深處涌起的，父母最后一點欣慰，縱使被果樹吞噬，縱使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提供著養料，看到自己的生命為孩子換取了快樂與滿足，他們還是忍不住的要欣喜啊。

　　突然，修看到了什么，他緊緊抱住了頭，癲狂一般地叫了起來：“完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游玥麻木地抬起了頭，眼前是和天使姐姐相仿的一群人，他們依然這么笑著，多么美麗的生物啊，溫暖地并且殘忍地。

　　五

　　“沒想到你們會闖進來呢。”“天使姐姐”走了出來，“那個孩子說的沒有錯哦，你們的童心是我們的食物哦，只不過吃的時候太開心了，不小心會把靈魂也一起吃掉呢，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所以我才不告訴你們的?！彼崃送犷^，似乎有些遺憾，又有些期待，“真是難過呢，今天要提前開始進食了。這樣又要從我們制造的霧霾中，尋找新的‘好吃的’了呢~”

　　說完，他們突然仿佛饑餓的野獸一般瘋狂地撲了上來，眼角扭曲著，大張著嘴，面目猙獰丑陋，背后雪白的翅膀好似一種諷刺。孩子們嚇呆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昏死的孩子被吵醒，還未回過神來，細看他們的神色，幾乎是又要被嚇暈了。

　　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蒼老的果樹此時仿佛蘇醒了一般，它無數交錯著的枝條此時完全舒展開，鋒銳的尖刺從各個角度刺透了“天使”們的身體，他們卻仿佛毫無痛感，依舊似陷入陷阱中的野獸，在枝條上扭曲著，掙扎著，丟棄了理智，藍色的光點從他們體內溢出，回到四周孩子們的身體中，他們不甘心的尖叫著：“好吃的，好吃的！”仿佛惡魔的詛咒，好似怨靈的吶喊，刺入孩子們的耳膜。

　　六

　　當一切重歸平靜，工作著的孩子也恢復了神志，游玥第一個哭了，聲嘶力竭的，那失去母獸的幼獸在嗷嗷嚎叫著，她撲向那顆已經毫無異象的樹木，現在的樹木蒼老安詳如同智者。她清晰的看見在剛才的進攻中，父母們的臉上從掙扎變為了笑容，緊接著，他們大概是耗盡了力量吧，一個又一個地從樹上消失了，她狼狽的撿起地上的果實，已經沒有了溫暖的味道，她卻不住地說：“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會感到饑餓了，這是爸爸媽媽最后的贈禮么？滴落的淚珠中，閃爍著瑩瑩的藍光。

　　她從長著雪白翅膀的貪食者身上，拔出先前樹木的尖刺，向著湛藍的天空刺出，她臉色冰冷，聲音莊嚴地仿佛宣誓：“讓我們享用父母最后的愛，舍棄饑餓，拋去童心，向這個世界上殘余的貪食者們報仇?！毙薜谝粋€拾起了樹枝響應，孩子們也含著淚紛紛照做，他們心中一定想著，太好吃了。

　　隱隱有金色的翅膀從他們的體內透出，那不是神賦予他們的權利，是父母，是愛，是那一頓最好吃的晚餐。

　　天空、白云、草原逐漸破碎，灰白色的霧霾又從外界透進來了，孩子們，踏上了征程。

　　七宗罪之一，暴食

　?。ㄗⅲ捍蛲曜詈笠粋€字，我反問自己，你以后還堅持要做一個吃貨么，雖然我決定堅持，但還是覺得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