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13作品 作者：施瑜寧

　　又是一年秋風乍起之時。

　　風過，落黃滿地，吹亂了多少人的心，凋零了多少青春年華。

　　8年，就在時光無情里，這樣，簡單地，過去了。

　　夜里的京華，一直都是這樣的光華流轉；游離的光掩飾著所有的眼淚、偽裝著所有的不堪。

　　從來，抓不住的是過去，留不住的是故事。

　　“‘F中60周年校慶’……”歐楓看著面前的橫幅，鮮艷的大紅色幾乎晃花了人眼，也不是自己為何會散步散到這里——曾經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候，也是最害怕回來的地方。

　　校園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還是那樣的布局，教學樓還是那個傻傻的名字，操場上還是那些假草皮。來往迎接的志愿者也和自己當初一樣，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四處蹦跶著——這才叫做青春！

　　或許是她穿的太過學生氣，一路上有不少人把她當成了學生向她問路。憑著當年的記憶，她笑著一一指明方向。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請問，XX老師的辦公室是……”

　　歐楓驀然回首，兩人都愣在原地。

　　“歐楓！是你……”

　　她怔愣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桓遠。”

　　高中兩年，桓遠在隔壁班整天鬧騰，當年的搗蛋鬼到了今天還是和過去一樣的天真。當年奉老師之命打掃教室，愣是把講桌上的膠水倒在地板上，至今的高一（1）班內仍有印記……

　　正在回想著那些好笑的事，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劃破原本平靜的心。

　　“怎么了？你剛才叫的那么大聲……”

　　還是一樣的人，還是一樣的地方，當年在這里牽著手在操場上漫步的人，與那輪明月，今時今日，早已變色。

　　莫伊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俊逸的臉上瞬間帶上一層嚴霜：“歐楓，你回來了。”

　　客套地不帶一絲感情，卻生生播下她強裝冷靜的面具：從未想過，時隔多年還能再見；更未想過，會相見于此時此地！

　　國外8年的生活，向來都不是容易的：畢竟，只是一個普通人家里的普通孩子。美國高昂的學費已經讓這個平凡的家擔負了太多，繁忙的打工曾經讓初來乍到、甚至語言不通的自己在茫茫人海中流浪。

　　只是那時，再困難、再孤獨，她從未流過一滴眼淚，只在某個月色明朗的夜里，遙望著天際的那輪明月，幾百天的故事就會像電影一樣在眼前流轉……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去的，回家后沖進洗手間，才發覺一路上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一切都結束了嗎？既然當初決定了，就不要再后悔。歐風在心里默默念道，過去既不任人選擇，而我，也絕不后悔。

　　當真如此？眼淚到底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8年的國外生活，這一回到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竟還會水土不服？想來也是好笑。

　　對著便利店里琳瑯滿目的藥名，還真是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水土不服的話，還是多吃點養胃的水果比較好。”桓遠笑瞇瞇地遞上一袋新鮮的橙子，“多補充點維生素！”

　　“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你？你不會是在偷窺我吧？”

　　故作深沉地一笑：“這個嘛，說來話長。不介意的話請我喝杯咖啡先？”

　　“看你如今混的風生水起的，就不知應該男士買單嗎？”歐楓不禁抱怨。

　　電視臺外的商場里，信步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歐楓……”桓遠的聲音聽來好生遙遠，“8年了，我們已經有8年未曾聯系。或許今天這樣子問好生無趣，只是我卻不得不問。”

　　歐風不置可否地撥弄著勺子：“說吧，你我之間，有什么事不能說。”

　　“那好。我問你，8年前，你為什么出國？”

　　抬頭，直視著那雙深邃的眼睛。歐楓淡然一笑：“出國念大學——這在國內也是很常見的，我當年也不過是……”

　　桓遠冷冷一笑：“你說過，你不會出國。你答應過伊佑——那是一個承諾。”

　　承諾嗎？真是一個遙遠的記憶啊，遙遠得都禁不起一點點的回憶，只恐今時污濁的心，會帶走最后的美好。

　　“當初，你拿了學校的推薦名額不告而別前是故意和伊佑吵架的吧？你真的以為我們會那么傻，連你以吵架為借口要出國都看不出來嗎？”桓遠一點點靠近，“歐楓，你應該很清楚，那個名額是伊佑的。”

　　“他不是決定在國內嗎？”歐楓的眼光看向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步調輕松而愉快，他們是上帝的寵兒，生活在塵世中自已的天堂里。

　　而自己，早已是被遺棄的孤魂野鬼，用8年茍活，再不能回轉。

　　桓遠冷冽的眼神直視著她：“你說，你要在國內高考，他為了你，放棄了這個機會；我一點點看著你們走到一起，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競爭，只是從未想到，你竟然這么自私功利，通過這種手段獲取這個機會……”

　　越說越激動，他猛地站起：“歐楓，人不能太自私了！”

　　轉身離去之前，冷冷地留下一句：“還記得那年你的生日嗎？他親手給你做的蛋糕，你說很難吃；然后他就一直在學做蛋糕，他這一學，就是8年……”

　　第一次現場直播，她知道自己傾注了多少心血，只是事到如今，精神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一如此刻的心，難以平靜。

　　那年的生日，伊佑很興奮地捧著自己做的蛋糕給她，雖然這個蛋糕在她這位大廚的眼里，色香味都差了十萬八千里，但看著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她還是嘗了一口。不過伊佑這位學霸，學習綽綽有余，這動手能力著實有待提高，實在難以下咽的情況下，她還是吐露真相……

　　最后那個蛋糕是怎么處理的？歐楓傻傻地呆笑著。

　　好像所有的奶油都涂在了伊佑的臉上、腦袋上，他還抱怨說要是她這個壽星賞臉說好吃，同學們好歹會給點面子，自己就不會被抹成這副樣子了……

　　8年，你等了8年，還應該等下去嗎？

　　8年，你練了8年，技藝是不是進步了呢？

　　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嘗到了……

　　“小楓，開始了……”

　　擺出習慣性的笑容。

　　“今天我們將請到的嘉賓是本市有名的莫伊佑先生，大家掌聲歡迎！”

　　在搭檔Jason的長篇大論的介紹來賓的光輝事跡的時候，她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了：真的是自己太過糾結于回憶嗎？竟連剛才導播通知嘉賓人選改動未曾留意！

　　莫伊佑很是淡定，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在觀眾的驚呼聲中落座。

　　整場節目很是平靜，起初的一切都漸漸恢復正常；不過雖然知道幾年來伊佑仕途一帆風順，看到他這般侃侃而談的時候，還是不免驚訝了一番。

　　節目結束后，導播很客氣地夸贊著她這位新人，到讓她的心緒稍稍回暖了些。

　　夜已深沉，一個人走出電視臺，看夜色氤氳，多少會有些落寞。

　　世間多少人，迷途難返，卻又苦苦掙扎；人這種可悲的動物，他們所謂的不同，在命運面前是這般的無力。

　　人的悲苦，或許正凝結于此。

　　她無法忘記，爸爸臨終前是多希望她可以出國深造，那是父女倆共同的夢想；她無法忘記，自己是如何在爸爸的床前含淚應允的；只是，她也一般地無法忘記，自己故意和伊佑吵架分手時，那絕望的眼神……

　　太多的人和事，擾亂了所有；人生，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那時當真以為前路迷茫，與其兩人一同在國外吃苦受罪，寧肯希望伊佑可以回到他最初的人生軌跡——一直都以為，在國內發展是伊佑的夢想。

　　因為想要成全，所以選擇欺騙；因為那時喜歡，所以毅然傷害；可是從未想到，自己就是他的夢想……

　　用欺騙之刃劃畫的青春是那樣無奈，以傷害為器雕刻出的深愛又是那樣單薄；流離在幸福之外的人，支離破碎的心，即使裝上天使的羽翼，也飛不過滄海！

　　命運為線，織出的故事，是我們必須要走的路，走不掉，亦掙不脫！

　　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年華叫曾經；在現實中漸行漸遠的彼此，如今，便這般，生生站在路的兩邊——相隔狹路，相距萬里。

　　只是伊佑，走得這樣遠的我們，還回的去嗎？

　　前方的人緩緩走來：“上車。”

　　歐楓發現，自己從未這般冷靜過：“抱歉，我累了。”

　　微一停頓，“我對我的所作所為從不后悔。”

　　對方很固執，就這樣筆直地站在面前。

　　報上地址，無言上車。

　　繼而，任車窗外光彩斑斕、笑語歡聲，車內恍若陷于黑暗之中，寂靜。

　　熟練地點上一支煙。

　　歐楓微微皺眉：“你，現在抽煙？”

　　帶著責備的話剛一出口就覺得可笑，當年她說她討厭煙味，他笑著說他以后一定不抽；世事遷移，現在她又憑什么這般說？

　　他沉默：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好像也就是她剛走不久，那時覺著煙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你一下子忘掉一切的煩惱和憂愁。

　　看著莫伊佑堅毅的側面，發覺他正和自已一般沉醉于回憶，歐楓笑得很是牽強：所有人都說最大的苦痛，莫過于物是人非；那么，物非人是時，又該如何自處呢？

　　未曾想、更不敢想，一個注定獨自漂泊在風雪里的人，還會有個人一直在她身后、等著為她擋雨遮風。

　　然而面容依舊年輕、心卻已經遲暮的人，真的可以因為執著的守候而舍去那所有的歉意和遺憾嗎？

　　至少，她做不到；真的，無能為力。

　　再長的路總有走完的一刻，當車緩緩停下，莫伊佑依然直視前方：“你就什么都不說？”

　　淡然一笑：“謝謝。”

　　傳來對方諷刺的一笑：“不客氣。”

　　推開車門，第一次覺得外面有多冷，連心的溫度都驟降下來。

　　歐楓喃喃說道：“謝謝，走到這里就可以了。”

　　“我沒想送你上樓。”莫伊佑譏諷道。

　　歐楓抬頭直視：“我們，走到這里就可以了。”

　　不再看他的表情，轉身上樓——她的步伐雖然緩慢，卻很堅定。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不禁苦笑：“真是一點沒變，從來就不愿意回頭嗎？”

　　這樣傻地做了一個又一個蛋糕、等了一年又一年，我就等在你身后，只是，你再也不愿回頭了嗎？

　　還是更加喜歡上海，南方獨有的氣息這個寒冷的冬日里仿佛可以給人以最后的溫暖。我固執地要求來滬出差雖令人不解，但還是獲得了批準。

　　外灘、城隍廟、環球金融中心……其實哪里的景致都相仿，不同的只是人心罷了。

　　上海今年的第一場雪，很溫柔，便如天使一般，與塵世以潔白。

　　都市的繁華，在飄落的雪花中，使我這個獨行人越發傷感。

　　MSN上有不少國外的朋友發來祝福的短信，遺憾的是，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日。

　　“小楓，有人寄來一個蛋糕哦。”上海的同事眉開眼笑地走來。

　　伸手接過，一個包裝很精致的蛋糕,并無署名。

　　正自疑惑，卻收到一條信息：最近在看一部連載小說，男女主人公在“以為”之中錯過了8年，其實錯過的就這樣永遠錯過了——如果沒有女主角落在男主角車上的那本日記本的話。其實相比因為陰差陽錯導致的悲劇，我還是更喜歡大團圓的喜劇。請教語文課代表：今天將出結局，如果是你，會寫一個怎樣的結尾？就像此刻，你覺得這個蛋糕如何？

　　愣愣地看完整條信息，面對同事不解的眼光，才乍然發覺淚水不知何時凌亂了妝容。

　　窗外風雪依舊，室內溫暖如春。

　　是暖氣比較暖嗎？歐楓忍不住暗想，卻是難掩笑意。

　　憨笑著嘗了一口今年的生日蛋糕，歐楓輕輕摁下幾個鍵：我覺得這個結局就不錯——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