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02作品 作者：胡琪凡

　　一

　　“這樣的日子我真是受夠了。”男人放下飯碗，我低頭猛扒飯不敢看他。

　　“不好吃嗎，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少放點油……”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女人的渾身一僵。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的。”女人的呢喃被活生生打斷，男人走進了房間。

　　房門被男人狠狠摔上，隨后是無底的死寂，女人的眼睛黯淡無光。

　　“啊，太好吃了。”我試圖打破這個局面，換來的卻是她的啜泣。

　　二

　　時光流轉到那時候，那時候天很藍，草很綠，陽光很清澈，那時候沒有我。

　　那時候他和她還是高中同學。

　　他是校足球隊的主力，英姿颯爽。

　　她是校學生會的干部，窈窕聰慧。

　　而兩人卻鮮少有交集。

　　但他一直記得高三的那天，那個暗灰格調的日子，他帶領學校隊伍參加了市足球賽的決賽，他進了一球贏得滿堂歡呼，而他的隊伍卻最終輸了。所有人都期望他會兩連霸，而他卻輸了，場上人群的歡呼聲仿佛在在吞噬他的靈魂。他許久不愿意挪動，他甚至不相信他高中的最后一場球賽居然就這樣結束了，他呼吸著PM2.5嚴重超標的空氣胸口感到疼痛，站在原地甚至不知道眼淚已經滑落。

　　“人都走光了，你這樣真難看。”

　　她的來到讓她卒不及防，他用袖管胡亂地擦著臉。

　　“走，吃飯去。”她拉著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的他，自顧自地走著。

　　他沒拒絕，任由那個嬌俏的人拉著。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坐在富麗堂皇的西餐廳里，他攪著盤子中的意面，醬汁將雪白的盤子涂抹得頗有藝術感，“你和我想象中的有錢人不一樣。”

　　“你也比我想象中的優秀。”她笑笑，他沒有她想象的自恃清高拒絕她的邀請，“啊太好吃了！”她因為他而害羞了，她自然是不會承認的。

　　后來，他們不落俗套地在一起了，在高三最關鍵的時刻。

　　“為什么不去F大？”父親嚴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不想去。”她自然不會說是因為他。

　　“滾！”耳光也狠狠落下。

　　故事依舊這么俗，富家女愛上窮小子，被父親逐出家門，而她也真的很有骨氣地再也沒有回去了。

　　她也一直記得高三的那天，那個陰霾密布的日子，她被疼愛她的父親徹底拋棄，大概他真的是失望透了吧，她想著。

　　她走到他租的地方，他看著落魄的她，什么也沒說，走進了廚房。

　　這是她第一次來他住的地方，比她想象的要更加簡陋，墻壁霉跡斑斑，他用各種試卷將墻糊上；餐桌上是長久積攢下來的油漬，黏糊糊的，他用雜質的彩頁鋪滿……她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用溫馨來形容這個不堪的房間比較合理。

　　她真是喜歡他喜歡到極點了吧，她想。

　　他從廚房里出來，身上還是學校怪丑怪丑的藍白運動服，系上一條艷紅色的圍裙，端出了一份面，上面擺著切了丁的番茄，旁邊用胡蘿卜雕了一只沒形沒狀的兔子，她記得那天在餐廳吃的意大利面大概也是這樣的。

　　她也不拘束，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吸面條的聲音，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太好吃了。”她嘴里含著面還是用那歡快的語調說出了那句話。

　　“我許你一個未來。”他忽然間說出口，臉上有些發燙，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人應該坐在高檔的餐廳，打扮得漂漂亮亮吃那些精致的西餐，而她現在卻和他坐在這個破爛的房間里吃著難看的清面。

　　她拿筷子的手停滯在空中，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她終于沒忍住，趴在他懷里哭了起來。

　　后來，他們一起考上了A大，他學水木工程，她學室內設計。

　　后來的后來，他們領證了，沒有求婚沒有婚禮。

　　再后來，他們有了我。

　　三

　　他和她在還不懂愛的時候在一起了。

　　他為了她發奮讀書工作，她為他學習家務精打細算過日子。

　　他成了一名大工程師，她成為了一名家庭主婦。

　　而他們的生活接下來卻與童話生活背道而馳。

　　我還記得那天，她在拖地時從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時從內口袋里面抽出了一根粉紫色的絲巾，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看上去很憂傷。她清楚送絲巾的意義，就像《圍城》中蘇小姐向方鴻漸索取絲巾那樣。

　　她嗅了嗅那絲巾上的味道，疊好塞了回去，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拖地。

　　那天下午他喝得酩酊大醉回來，說了很多很多工作上的不如意，什么好不容易到了手的單子卻因為誰誰誰而失去了什么的，她只是給他泡了杯茶，什么也沒說，他喝了茶便睡去。

　　吃晚飯時他再次爆發了。

　　“這樣的日子我真是受夠了。”

　　“不好吃嗎，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少放點油……”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的。”

　　女人臉上的笑僵在臉上，房門被男人狠狠摔上，隨后是無底的死寂。

　　“啊，太好吃了。”我不敢看她的臉，試圖打破僵局。

　　這句話似是觸到了她的某根神經，她眼神一黯，隨后掩面啜泣起來。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出門了，她下午回來的時候臉上多了道紅痕，他晚上回來的時候神采飛揚。

　　反正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高興。

　　后來有一天她拉著我問我，我這樣拉下臉皮去求我父親采用他的方案是不是特別下賤。我看著在我面前哭得不成人形的她，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由她抱著我，我只是覺得她臉上的掌印特別刺眼。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尤是昔人非。

　　四

　　我對他的印象少得多。

　　他的房間里總是有很多很多的圖紙，他的眼睛一直布滿了血絲。

　　以及他經常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買一根絲巾回來往上面撒她不用的香水然后胡亂地塞在自己的內袋里。

　　再比如他獨自在浴室里喊著他再也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自己一事無成沒給她一個好的未來。

　　還有，有時候家里來客人了，他就讓我呆在房間里不許出來，我有時會偷看外面，看到他對客人點頭哈腰，心里總是有點莫名的難過。

　　他很寵我，有時候帶我出去吃麥當勞，他和她一樣，每次聽到我說“太好吃了”都會走神然后陷入沉思。

　　然而在他神采飛揚地回來的那天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什么奇怪的事情了，他告訴我他做成了一筆很大的單子，賺了很多錢，我看著欣喜若狂的他感到懵懵懂懂的，從那之后，我們家的條件也好了起來。

　　那時候有很多阿姨圍著他，但他卻離那些阿姨遠遠的。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駢來。

　　五

　　哦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我是他們的女兒，今年十一歲了，我出生在了一個普通的家庭，爸爸媽媽雖然有過一些磕絆，雖然爸爸有時候把媽媽弄哭，雖然有時候媽媽不理解爸爸，但是我知道他們很愛我也很愛彼此，雖然我不能完全懂什么是愛，但是我堅信我很愛他們。

　　媽媽曾經告訴我，如果你愛的人給了你吃的，要說一句“太好吃了”，因為這是幸福的魔咒。所以現在在我們家，每次吃完飯了都會說一句太好吃了，不管是說這句話還是聽到這句話，我都覺得很開心。

　　明天就是爸爸設計的廠房的開工儀式了，爸爸偷偷告訴我他明天要舉行一個隆重的求婚，他欠媽媽一個求婚和一個婚禮，他給了我張紙條讓我明天給媽媽，雖然他三令五申不讓我偷看，但是我還是好奇打開了紙條：

　　陌上花開，夫人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