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075作品 作者：蔣萱

　　我的心愿嗎？就是開一家西點屋，落地窗，旋轉門，玻璃風鈴，巧克力蛋糕，毛毛蟲面包，抹茶味的餅干，獨獨不要有奶油。

　　"奶油多好吃啊，而且很漂亮。"小堂妹眨巴著她的大眼睛，一副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樣子。

　　“NO”我拍了一下她的肩，“以后要想不發胖，要想有品位，第一就是要拒絕奶油，知道不？”趾高氣揚說完這段話，低頭看，小妹已經不理我了，一個人舔三球冰淇凌。

　　“小樣你竟敢趁我不備吃了那么多，你看我不整死你”，我已看到那幾乎已經只剩下水的冰淇凌，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姐妹兩人鬧成一團

　　是的，我是大上海千千萬萬的大學生中，最平凡也最幸福的一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時代讀書很好，高中畢業就上了本市的大學，雙休日還可以回家放松。小堂妹又長期住在我家，可以一起玩，不像其他獨生子女一樣孤獨。有一個富足的小康之家，一大群姐妹淘，生活如此美好啊。

　　小妹最愛和我聊的，就是夢想。這一點，我倒是不知道怎么和她說，我的夢想太多變了，比如西點屋的夢想，才誕生了兩個月，而我上一個夢想，是做一個野生動物攝影師。至于小妹，她的夢想。。是做個海盜，而且，始終如一。

　　學校放假了，其實對于我們來說，放與不放假并沒有太大區別，反正都是翹課無數，滿世界投簡歷也不管自己的專業，但我一直很乖，或者說是很怪的，只是出于當個學生的責任心，好懷念書，把自己的中文系念好。但是這個暑假過后，都已經大四了，怎么說，都還是應該規劃一下人生了。

　　所以我來到了這家西點屋。

　　實習了幾個禮拜，那個胖老板娘和從來不笑的女服務生，一切都讓我看不慣，于是回家撒了一通嬌，老爸就幫我租下了那家店，租金嗎。。。。不知道，但是有個條件，那就是我必須要好好看著這家店，不能砸了它的招牌。

　　這，是我第一天上崗

　　只有我一個人的西點屋。

　　以前在一本書里讀到過，開店，應該是每一個女人的夢想，泡一杯紅茶，抱一只懶貓，午后陽光穿過來，看著一天慢慢逝去，時間慢慢變老。

　　我是喜歡這樣子的生活的，波瀾不驚，陽光滿路

　　第一天開業，只賣出了一份甜甜圈，其他的糕點，都被我自己吃了下去。出去是關上那扇曾經被我默默吐槽過的卷閘門，一扭頭卻看見那袋甜甜圈被丟在店門口散落了一地，有一個被咬了一半，像是在對我猙獰的笑。自己辛苦做了兩個小時的甜點，曾被我滿心歡喜地奉上給客人，現在卻隨意地被當成垃圾一樣。那種感覺，不亞于初中的時候，老師大聲的呵斥著將我滿是紅叉叉的本子從講臺上扔下來。

　　我的職業生涯，就這么開始了

　　“來一杯嗎，小妹妹？”，我笑容可掬地站在店門口，手里端著個托盤，墊上的咖啡色格子餐布還是我自己縫的，這樣才配得上我的西點屋“純手工精制”的招牌嘛，但是，，為什么沒人看我。

　　大杯的橙汁上面插著一片片檸檬，又有那么誘人的紅櫻桃，理應讓很多人圍觀啊。算了，這樣的話，我還是收工自己把這些橙汁打包帶回家和老爸老媽以及小堂妹分享吧。

　　這時傳來答答的馬蹄聲，夜幕下，一匹棗泥色的高頭大馬停在我的店門口，不得不說還真是有一點美感的。旅游局打出來個騎馬游申城的活動，還是很好的。

　　騎馬的小男生跳了下來，“姐姐，讓我在你這里當助手，好不好。"

　　“小朋友，我們這里一般不招人的，況且，學做糕點很辛苦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小孩提出來要學做糕點了，每一次都被我擋了回去，我希望他也知難而退

　　我不要做糕點，小男孩說的很是剛毅

　　那你做什么？我被這個小娃娃弄得莫名其妙。

　　“我要在這里彈鋼琴，為你招攬顧客。”小男孩的話雖然稚氣，但是正中我下懷，我一直都希望有辦法可以提升我們西點屋的服務品質啊。

　　就這樣，這小孩不僅被我留了下來，而且，他還硬是跟我回了家

　　‘‘你是不是離家出走了？”，第二天一早，我把他從被窩里拉起來問話，他睡眼惺忪點點頭。

　　想罵他幾句，話卻卡在了喉嚨，“我小時候，我想離家出走來著，只是，沒你這個勇氣。好啦，跟我去上班’’

　　小男孩彈琴是真的好聽，繞梁三日，彩云欲停。他告訴我說，他二年級是已經過了九級，但是十級搞了三年也沒考上，所以，這一次他是小升初的考試一結束，就逃出了那個音符編成的金絲籠，只有我，收留了他。

　　偶爾沒有客人的時候，我也會坐在鋼琴前，戳一戳那雪白的琴鍵。那時小男孩就會一臉嚴肅地說，不好聽，不像在彈琴，像是琴在嘆氣。不過，這樣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因為，小男孩的琴聲，確實是吸引了不少路人，西點屋的生意越來越好，我覺得，我是撿到了一個寶貝。

　　憑借本姑娘的才情和智慧以及人品，闖蕩江湖游刃有余啊。

　　每天五點收工后，還是會有不少多余的點心，我關上門和那個小孩子坐在一起吃面包，常是我在香噴噴地吃，他在意猶未盡的彈

　　"既然這么熱愛彈琴，為什么還要選擇離家出走？"某一天我這樣問了他，他一愣，說出一段我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想回家。我父母已不把我當兒子看待，我朋友已不把我當朋友看待，還是你最好了，姐姐，你是我的摯友，也可以說是我的老師，在你這里，我學會了好多，不僅僅是做糕點什么的啊，那個我自己在家也能學，還比你教來得快，但是看到你那么快樂，那么自由，那么獨立地活著，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偶像啊，你告訴我理想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子。我很佩服你每天應付完難纏的顧客后還能笑瞇瞇陪我吃糕點，聽我彈琴。回家還會研究你愛的文學，從李清照到林徽因，在這里我才是自由的，自由的彈琴真是一種享受。’’

　　這段話太深奧了，不像是一個小孩子說出來的，看似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也會有那么復雜的內心世界啊，看來，我是要好好反省一下了

　　晚上回家，在一個人的房間，鏡子前，打量著自己

　　我，名牌大學里成績排名前三的女生，卻不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么。喜歡看書寫字，卻沒有真正努力過，業余時間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交際圈小的可憐，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平時只愛和小孩玩。我成熟嗎，我信奉的人生哲學一直是聰慧有余而城府不足。所以，我應該成熟嗎？可是不知不覺，又有那么多的期待壓在我身上。還有，小妹總是和我談夢想，這個小孩兒也把我當成是完美女神，我，是很難應付這些期望和崇拜的

　　明年就畢業了

　　早上，我又像這個夏天里每一天一樣，六點在晨光中醒來，我在被窩里看書，刷微薄，到了六點三刻才會去叫那個小男孩，一起乘845路公交車，去西點屋。

　　天有不測風云

　　才遠遠地，隔著一條街，我就看到亂哄哄圍了一大群人在店門口，我知道，一定是孩子的父母。

　　"你要走掉嗎，還是你愿意去找你父母？"

　　‘我當然是要去找我爸媽的，’小男孩瞪了我一眼，不然，你豈不是成了人販子。

　　哎，有一次驗證我想事情還沒有一個五年級小屁孩來的周全。

　　原以為只是解釋一下就可以了，沒想到差點被打，然后還被押到了警察局

　　“恩，對，是我騙了她，我說我是她同學的小弟，然后在她家騙吃騙喝。我只是想離家出走而已"，聽著他在那里為我開脫，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感動。

　　最后，這小孩的父母對我連連道謝，請我去他家做客，要給我錢，都被我一一謝絕了，呵呵，我才不要我小弟看出我拜金的內心

　　不過，這小孩的手機還是被他爸媽收了，估計也不再允許和我聯系，我已經一周沒有見過他了

　　沒有了鋼琴聲，我還是有些百無聊賴，生意也變壞了，外界盛傳我是人販子，爸媽又出去旅游，家里只剩下我和小妹。

　　每一天打烊后，點心幾乎沒有賣出去，通通打包回家，卻還要看小妹皺眉頭說太難吃了吃膩了，真是里外不是人啊。我身心俱疲

　　還有一個月，學校就要開課了，我怎不能把這么糟糕的一家店留下給胖老板娘，讓她盡情數落我。

　　在網上搜資料，看能不能改進一下糕點，又提出免費試吃的活動，還把小妹拉過來發傳單。但，就是沒有人理我，QQ上還有一個討論組“xxx是不是幼童販子”

　　我也登報聲明過，但那又是一個笑柄了，哪有人會登報聲明自己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的，連學校的老師同學都在背后議論我了

　　這一天去上班，又看見店門口亂紛紛的，我心里一沉，完了完了，是不是那小孩的爸媽發現真相了

　　結果還要糟糕。

　　“你是這家店的老板嗎？”一個穿警服的人問我

　　“算是吧，我，我是大學生，租了這家店實習。”

　　''有人舉報吃了你這里的糕點食物中毒，你還是跟我們去一趟吧"

　　然后是坐上警車，呼嘯而過遠離了喧鬧的人群，備案，筆錄，上醫院探望患者家屬又差點被打。我出門時是個朝氣蓬勃的文藝女青年，回來時成了全市文明的問題糕點供應商。

　　小妹大概是從新聞里知道了這是，望著我一言不發，那眼神就像在說，姐姐，你不會真的像是電視里說的那樣，是使用過期原料的黑心商家吧。

　　躺在床上認認真真回想了一遍，最近沒有碰到什么刁鉆的顧客，難道真是自己的錯。那個患者家屬口口聲聲堅持說因為孩子喜歡所以每天去買給他吃，沒想到突然就發高燒，臉色很不正常，不時還添油加醋地補充一句“幸虧發現的及時，不然就去了”

　　等一下，添油加醋，油，難道是奶油？

　　我挨過了漫長的一夜，早上把小妹拉起來，一本正經的問她，是不是在糕點里加了奶油。

　　“嗯嗯嗯，”她一直點頭，那些奶油沒有壞啊，只是有點酸了而已。

　　只是有點酸了而已

　　可是對于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我又能說什么

　　擺在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承認，或者耗下去

　　我選擇了前者

　　離上次的風波，過去了兩周，西點屋一直正常營業，雖然我的西點越做越棒，但還是門可羅雀。這種事不構成刑事犯罪，本來是可以調解的，但是患者家屬一直不肯退讓。

　　我不敢讓爸媽知道，但是他們已經知道了，是從老板娘那里。

　　“或許，你可以爭取一下那個小孩的原諒”媽媽溫柔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我經不住想哭

　　但是，我不能哭，媽媽說得對，我應該去找找那家人

　　比起我上次見到她，小女孩的氣色要好了不少。

　　“我是，那家西點屋的老板”我小心翼翼賠上笑臉。

　　我知道，我見過你的照片。

　　對不起啊，是我……毀了你的暑假

　　那是個意外啊，嗯，那個小妹妹，就是幫你一起打理西點屋的小妹妹，怎么沒有來，我覺得她好可愛，還想見見她呢。

　　恩，好好好，你不記恨我們就好

　　我也是個初中生了，才不是小孩兒呢，沒那么小肚雞腸。

　　恩？這句話，不久前，那個小男孩，好像也對我說過。

　　忽然真的好想哭又好想笑，只好匆匆告辭。

　　那個胖女人就坐在那里，頓時天旋地轉，噢，我怎么對你說，你的店的有口皆碑是被我徹底摧毀了。

　　還有那個從來不笑的女服務生，前些日子我才知道那是她女兒

　　都來了

　　我，我是。。。我錯了，我支支吾吾的說，我不奢求原諒。

　　她們卻不約而同的對我報以一個友好的微笑。哎，你看看你，不過，現在像你這樣經濟獨立又敢擔當的年輕人有幾個，以前來我這里的，不是干活累得受不了不辭而別，就是被顧客嚇走，出了那么多事，折騰得烏煙瘴氣，還敢來的，只有你啊。

　　額，這是，夸我還是諷刺我啊。

　　我是，一定會完好的把店交給你的，我在心里默默許諾。

　　你做的西點，進步很大呢.那個女服務生沖我甜甜一笑，我想，這總不是諷刺了。

　　"額，你教得好."我雖然不通人情世故，客套幾句還是會的、

　　恩，學校真是洞天福地，九月十號，回高中看老師時忍不住這樣說。

　　‘‘呵呵，遲早是要出來的，但是，這陣子你收獲很大吧，我感覺你說話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愧是語文老師，三言兩語就安慰了我受傷的小心靈：“教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特別有韌勁的小孩。高三都沒聽你抱怨過。現在看到你，比以前還要成熟了好多呢。”

　　“謝謝老師"，我被夸得不好意思。

　　你的西點，我先生也去買過。

　　怎么樣，怎么樣，我迫不及待的問，倒是顯得有點孩子氣了，我不好意思起來，咯咯地笑

　　‘‘簡直是太美味了，我要有你這么個女兒就好”

　　學弟學妹詫異的望著我們這對師生

　　西點多好吃，就像是人生，我還是大上海千千萬萬個大學生中，最平凡也最幸福的一個，有一個溫馨的家，一群知己好友，有孩子緣，還有，很棒的廚藝和一次很成功的社會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