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風愈發地大了，呼嘯著狠狠地吹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聲音，震得強子的耳朵發麻。

　　強子的雙眼盯著窗戶外面，心里似打鼓般，好像是在擔心，有像是在期待些什么。浪頭被風吹著，高高的卷起打在礁石上，濺起無數珍珠般的水花。隱隱約約的，強子透過雨幕，看見那滿是淤泥的灘上有個黑色的人影。

　　“爹！”強子驚喜的叫出來，回頭對著灶頭間里的母親大喊到，“娘，爹回來啦！”

　　說著，一個婦人就沖了出來，滴著水的手往圍裙上蹭了蹭，圍裙的補丁上濕了一塊。“孩兒他爹，你回來啦！”婦人迎上去，幫滿是雨水的男人擦了擦頭發，眼睛瞄的卻是男人身后的漁網，“孩兒他爹，今天……”

　　“呸，什么鬼天氣！我能有命回來就不錯了，你還想怎樣！漁網還給弄破了，真是晦氣！”男人罵罵咧咧的，脫去了身上的雨衣。

　　“那……”婦人癟了癟嘴，“這魚……今天村長又來催債了……”

　　“爹！”強子沖了過來，桌上微弱的燭火抖了一下，“我……我想吃魚……”強子從小就愛吃魚。

　　“小兔崽子，你還想吃魚！”男人疲倦的臉上怒意四起，抓起桌上的竹條就揮起來，“你成心找抽是吧！啊？”

　　“爹，別打！”強子捂住被抽了一下的手臂，驚慌著逃出了家門。耳后傳來母親略帶哭腔的聲音：“孩兒他爹，你打他作甚？”“作甚？我也不知作甚……明日我再去碰碰運氣，不知能不能抓到傳說中的鮫人……”

　　強子捂著疼得火辣辣的手臂，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淤泥里，全身都被雨淋透了。“啊！”強子不慎踩上了一只貝殼，順勢就跌在了淤泥里。“咳咳，誰這么沒道德！”強子抹了抹臉上的淤泥，“真是流年不利！”

　　“你……你沒事吧？”

　　“誰？誰在那兒？”強子四處張望著，抹著臉上的雨水，隱隱約約的看到那邊的礁石后藏著一個人，“快出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礁石后果然是藏著一個人，還是一個女孩子。她有些維諾的從石后挪了出來，低著頭向強子走過來。“你沒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說著，她把陷在淤泥里的貝殼撿了出來，“我只是在玩貝殼，沒想到你突然就來了，我有些害怕……”

　　“玩貝殼？哈哈，下著雨的在灘上玩貝殼？你家里人不管你？”強子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淤泥。

　　“你不也是？”女孩仰頭嘟起了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

　　“呵……”強子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坐到了一邊的礁石上，“我叫強子，你呢？”

　　“我叫珍珠。”女孩咬著唇，低低的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讓強子一震，她的笑聲真好聽！“強子，我們是朋友了，對不對？”珍珠笑著，臉上露出了兩顆小酒窩。

　　“是啊！”強子也笑著回答。雨漸漸的小了，海浪也趨于平靜。

　　“哎呀！我要回家了！”珍珠看著天色，對強子說，“再不回家，我父親就要罵我了……”

　　“嗯……”強子應著，心里卻不住的奇怪，哪有爹讓女兒下著大雨出來玩，雨停了卻要回家呢？“那你回去吧，我也要回了……”強子目送著珍珠往海邊走去，自己也調轉回頭。

　　“哎——強子——”沒走幾步路，強子就聽見珍珠的叫聲，緊接著就看到珍珠向他跑了過來。

　　“這個給你！”珍珠低著頭，羞紅了一張臉，不知往強子手里塞了什么就掉頭跑了。

　　“哎？”強子沒來得及叫住她，卻見手心里有著兩粒晶瑩飽滿的珍珠，似乎還留著女孩兒的體溫。

　　強子撓了撓頭，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心里卻像是吃了蜜似得甜，把兩顆珍珠貼身藏在衣兜里，心情極好地向家里走去。

　　“別！別砸！”強子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娘聲嘶力竭的哭聲。強子一驚，急忙向家里跑去，剛進家門就聽見瓦罐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村長又來逼債了。強子默默地站到了一邊，將趴在地上的母親扶了起來。

　　“村長，您也知道，這流年不利的天氣，也打不到魚呀！再寬限幾天，再寬限幾天我一定能把錢還上……”強子看著爹弓著腰駝著背，緊皺著眉頭向村長撤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再寬限幾天？哼——”村長抽著煙袋，“你這句話都不知說了多少遍了！不行，今天這債必須還出來！”

　　“這……”

　　“村長！”強子心一橫，急急忙忙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兩粒東西來，“你看，這行嗎？再寬限幾天唄！”

　　村長定睛一看，強子手心里的正是剛才的兩粒珍珠，圓潤飽滿，潔白晶瑩，一顆得有櫻桃那么大小，是上等貨色。這游手好閑的強子怎么會有？“嘶——”村長吸了口氣，故作高深道，“這也是一般貨色，不過還行，可是這債……”

　　“村長！”突然門口闖進一個人來，“你老婆，你老婆的眼睛怕是不行了！”

　　“什么！”村長一震，立刻變了臉色，他老婆的繡工可是全村最好的，要是眼睛不行了……這可只能用鮫人的眼珠才能治好啊！“快，快回去！”村長將強子手里的珍珠狠狠的抓過來，瞪了強子一眼：“咱們這債還沒完！”

　　“呼——”強子的爹吁了一口氣，脫力地坐倒在凳上，過了良久才想起什么似地看向強子，“強子，你這珍珠是打哪兒來的？”

　　“我……”強子一時語塞，搪塞道，“剛我在灘上看到個大貝殼，從里面挖出來的……”

　　“唉……”強子的爹嘆了口氣，“得虧你挖出來，不然今天……”他頓了頓，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剛才的大雨似乎已不見了，天氣亦不再那么陰沉，“我再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抓到一只鮫人……若是給村長送去，沒準兒咱家的債就能還上了。”

　　“鮫人？”強子一愣，他剛才似乎也聽到了村長說鮫人，“爹，鮫人到地是什么？”

　　“鮫人……”強子的爹沉下臉，“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是大海的東部住著一種鮫人，人身魚尾。眼珠可以做藥治眼疾，魚油可以做上好的油燈，眼淚落下便成珍珠，魚鱗可做首飾，這魚肉滋味鮮美……渾身是寶啊！”

　　“這、這么好？”強子有些呆愣，不知怎的腦海中竟浮現出珍珠的樣子來。他搖了搖頭，將珍珠趕出腦海，心中卻在想著這鮫人肉當真這般鮮美？

　　“好？”強子的娘揉著撞痛的腰，“這鮫人我看只是傳說罷了……”

　　“我再去碰碰運氣！”強子的爹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拿了雨衣就沖出門去。

　　夜里，強子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盡是珍珠的樣子，她會不會是……

　　強子坐起身，走出門去，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今日遇見珍珠的礁石旁……

　　“嗚嗚嗚……”海風澀澀的吹著，卻傳來一陣陣哭聲，強子側耳仔細聽，卻像是珍珠的聲音。強子走過去，果然看到珍珠坐在那里，將臉埋在腿間。

　　“珍珠……”強子坐在珍珠身旁，“你怎么了？”

　　“強子？”珍珠一震，抬起頭來。強子瞬間瞪大了眼睛，珍珠水汪汪的眼睛的睫毛上一顆小小的淚珠正在凝結，變成一顆珍珠落了下來。強子揉了揉眼，低下頭更看見珍珠的腿間滿是潔白晶瑩的珍珠，“你、你你你……”強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沒想到珍珠真的是鮫人。

　　“我……”珍珠顯然也被嚇到了，“強子，你怕我嗎？”

　　“呵。”強子正了正臉色，“我怎么會怕你呢？不過你真的是鮫人？”

　　“嗯。”珍珠點了點頭，“父親總說不要讓我跟人交往，可是，強子，我知道你是好人對不對？”

　　“嗯……我”強子剛想說些什么，只聽見海邊一震怒雷，強子一驚，他爹還在出海……

　　“強子，你怎么了？”珍珠歪頭看他。

　　“我，我爹……”強子皺緊了眉頭，只得將剛剛發生的事一并告訴珍珠，卻省略了他爹出海抓鮫人的事，只說是去捕魚。

　　“原來……唉……”珍珠嘆了口氣，將腿間的潔白的珍珠抓在手里，一并塞到強子手中，“強子，這些你都拿去吧……”

　　“珍、珍珠……”強子呆愣了一下，滿臉感激的看著珍珠，“謝謝，謝謝你……”

　　強子一路捧著珍珠沖到了村長家，卻看見村長家的女兒美美。美美坐在家中的廳堂里滿臉的著急，一張漂亮的笑臉皺成了包子。看見強子到來，想都不想便沖了上去：“強子，我娘，我娘的眼睛真的不行了……嗚嗚嗚……”說著竟哭起來。

　　強子亦是一陣心疼，他從小和美美一起長大，雖然他家欠美美家很多債，可是他和美美的感情卻是很好的，“別，別急，美美，你娘的眼睛會好的。”強子聽著美美的哭聲，心里卻浮現出珍珠的樣子來。強子狠狠地搖了搖頭，“美美，你爹呢？”

　　“強子！”說曹操曹操到，村長從廳后走了出來，“你來做什么？”

　　“村，村長……”強子這才將手中捧著的珍珠給村長看，“你看，這夠還債嗎？”

　　村長瞪大了眼睛，看著強子滿手的珍珠不禁詫異道，“你，你哪來這么多珍珠？”說著捻起一顆，在油燈下閃著晶瑩的光。

　　“我……”強子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憋紅了臉。

　　“強子啊，傳說鮫人眼淚凝成的珍珠一顆得櫻桃那么大，且潔白晶瑩的，圓潤飽滿……你莫不是……”

　　“不是，不是……”強子失口否認，“我……”

　　“強子！”美美驚叫了出來，“你是不是知道鮫人！”美美的眼睛里閃著光，“都說鮫人的眼珠能治眼疾，若是有了它，那娘的眼睛不就能治好了。”美美盯著強子，眼里滿是乞求。

　　“我……”

　　“強子，快來啊！你爹，你爹死在灘上了！”

　　強子心里一驚，張大了嘴，滿手的珍珠拋在了地上，急急忙忙的沖了出去，嘴里叫著，“爹——”

　　強子的爹終于還是死了，尸體隨著海水漂到了灘上，已是被水泡的滿身浮腫。強子盯著他爹的尸身，心里面不知是涌起了什么滋味。

　　“強子啊……”村長站到他的身邊，“你爹死了，我就是你爹，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不忍心你沒爹啊……”村長拍著他的肩，嘆著氣。

　　“強子……”美美也走過來，“別傷心了，我們會陪著你的……”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村長家今天辦喜事兒，滿堂盡是大紅色的緞帶。

　　“強子自從他爹死后就有出息了，不再天天游手好閑的到處逛，這不，不僅成了村里最大的珍珠商，而且還取了村長的女兒……”

　　“可不是嗎？村長老婆的眼睛還是他找人給治好的呢！真是有出息了……”

　　“唉，可惜他爹是享受不到咯……”

　　“哎——頭菜來了！”

　　眾人揭開瓷鍋，鮮美的魚湯滿是清香。

　　“太好吃了，這魚湯真是人間極品哪！”

　　“美美……”強子挑起了美美的喜帕，笑的一臉幸福。

　　高掛的大紅喜字下，一對龍鳳燭跳動著明亮的火光，紅色的燭淚順著燭身流到桌上，凝結成珍珠般圓潤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