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29作品 作者：吳佳婕

　　我微笑地啃噬著，一寸寸的我的筋骨我的血肉我的魂靈，像是在春日的下午在花園里吃著甜點一樣。然后在飲盡最后一滴咖啡以后，滿足地吁嘆一聲——“太好吃了。”

　　——題記

　　狂歡的舞會剛剛落幕。

　　錦衣貂裘的貴族們醉醺醺地從金碧輝煌的殿堂里走出來，眼前是如水的夜色。沁涼的秋風仿佛并不能吹散他們懷中上一刻軟玉溫香的溫度。

　　“美人兒，別…嗝…別走…我們…再…再舞一曲…”

　　埃克斯站在角落的陰影里，看著不遠處紅光滿面手舞足蹈的男人被他的太太揪著耳朵拎進馬車里。豪華的馬車伴著女人尖利的叫喊和男人的哀嚎漸行漸遠。

　　“短命鬼。”埃克斯低低地咒罵了一聲，搓了搓被風吹得通紅的雙手，看見前方有人四處張望，就拉著車迎了上去。

　　“先生，要坐車嗎？”

　　“到前街的浩斯賓路，583號。”

　　時間已經將近半夜。埃克斯接過男人遞來的錢，又從胸前的衣袋里取出一沓皺巴巴的紙幣，用凍僵的手指顫巍巍地數了數，盤算著可以回家了。

　　他把紙幣放回原處，轉身，呆住了。

　　出現在眼前的已經不是來時的景物。一條漆黑的巷子直延伸進遠處的黑暗里，不見盡頭。他再回頭，原本的583號也不見了。

　　真邪門了！

　　天上無星無月。模糊的令人生畏的黑暗里，一陣陣冷颼颼的風無聲地刮過他的脖子。埃克斯開始發抖。

　　“有、有、有有人嗎？”

　　空曠的巷子里他聽到了自己的回音。

　　突然間，一只手搭在了埃克斯的肩上。

　　埃克斯驚得大叫了一聲，回頭拍掉那只手，轉身就沒命地往前跑。更快地，一抹白影悄無聲息地閃現在他面前。

　　埃克斯的第二聲驚叫被堵在嗓子眼。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女人，穿著一身蒼白的斗篷，帽檐很低，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嘴唇鮮紅鮮紅，仿佛下一刻就會滴出血來。埃克斯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凍結了。

　　“別怕。”女人看出他的恐懼，血紅的唇彎了彎，“我是來幫助你的。”

　　埃克斯聽到自己顫抖的像金屬摩擦一樣難聽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幫…幫幫幫助？“

　　“每天在富麗堂皇的殿堂前面看著那些愚蠢的貴族舉辦舞會，你很痛恨吧。”

　　“……”

　　“你的太太因為你的貧窮離開你嫁給了比她大三十歲的有錢的糟老頭，你恨不得殺了她吧。”

　　“你你怎么知……”

　　“是啊，這個世界是那么的不公平。憑什么有些蠢豬生下來就可以世襲高貴的爵位，而你這樣擁有能力的人，卻只能低賤地給人當車夫呢？”

　　她的聲音實在很美。當這樣美麗的聲音將他內心最隱秘的一面一語道破的時候，埃克斯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剎那間燃燒了起來。有一種最原始的東西，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脫離自己的掌控，然后爆發…爆發…爆發…

　　埃克斯抱著腦袋呻吟起來。“不…不行…”

　　“呵呵…”女人嬌笑一聲，緩緩伸出蒼白得依稀可見青色血管的手，把遮住大半張臉的帽檐撩了起來，露出一雙幽暗的血色的眼睛。對上這雙可怖的眼睛的瞬間，埃克斯只感到天崩地裂，思維轟然炸開，那種陌生的無比強大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徹底地重生了。

　　“你對這個黑暗的世界感到失望吧……

　　“你很想掌控至高的權利吧……

　　“我可以幫你實現。

　　“你，需要嗎？”

　　埃克斯想起了背叛他的妻子，他曾經那么愛她，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送給她；他想起了在洛克茲貴族街區上，他走進服裝店，想給妻子買一件新衣，卻發現他的錢連最廉價的一件都買不起的時候，店老板冷冷的鄙夷不屑的眼光；他想起了在無數個寒冷的夜里，站在紙醉金迷的殿堂之外，遠遠望著丑陋的男人抱著妖艷的女人一圈圈旋轉……

　　那不該是他的嗎？美麗的情人，無數的金錢，舞會的邀請函……那不該是他的嗎？

　　難道自己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不是！不是！

　　那就…讓所有礙眼的人都消失。把屬于自己的，全部、全部……奪回來吧！

　　女人看著埃克斯眼中驟然放射出的陰狠光芒，優雅地勾了勾唇。她伸出手，往埃克斯的心臟處一指。

　　強烈的光芒在暗夜中驟現，把埃克斯整個吞沒。當光芒逐漸黯淡下來的時候，女人的手里多了一節紅色的蠟燭。

　　“送給你。”

　　埃克斯接過，問她：“你要怎樣幫助我？”

　　女人笑道：“這支蠟燭，就代表著你的生命。當你點燃它的時候，你就可以做你現在不能做的、做不到的任何事。是任何哦。作為代價，從你點燃它的那一刻起，你每使用它的能力一次，你的壽命也就會像蠟燭一樣縮短一些。當你不借助于它的能力的時候，蠟燭是不會縮短的。當它熄滅之時，也就是你魂歸地府之日了。”

　　埃克斯低頭去看手里的紅燭。

　　女人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接受。”

　　埃克斯抬起頭，不假思索：“我接受。”

　　女人掩唇。“那么，玩得開心。不過你要記得，燭火是你的生命，點燃以后可不能讓它熄滅啊。”

　　又是白影一閃，女人不見了。所有的景物都恢復了原狀，眼前是浩斯賓路583號，穿過兩條街就是洛克茲街區，貴族云集的地方。

　　埃克斯用石塊將黃包車砸爛。喃喃道：“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呀……”

　　翌日清早，大霧封城。整個鎮子都籠罩在一片灰蒙蒙里，走在街頭，不時能聽到來往行人的咒罵：“這鬼天氣！”

　　埃克斯穿行在人群中，神情倨傲，仿佛一只即將出籠的斗雞。他正穿著他擁有的唯一一套西裝，口袋里揣著那支能實現他一切愿望的蠟燭。

　　第一個目標是他妻子和她情夫的家。

　　洛克茲街區3號。那是一座豪華的莊園，幾乎占去了整個富人區四分之一的土地。

　　保鏢看見埃克斯在門口徘徊，就上來推搡。“小子，轉悠什么呢？再看一百年也不是你的，趕快走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埃克斯恍若未聞。他從衣袋里拿出火柴，擦亮，接著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蠟燭，讓火焰靠近燭芯。

　　“伙計，游戲要開始了……”

　　輕微的“嗤”的一聲，蠟燭亮了起來。

　　破門而入的時候，埃克斯覺得自己是個戰神。

　　整個樓層已經變成廢墟，到處都是倒在地上的警衛。

　　他在房間里看到了他的妻子瑪麗，正和一個老男人在沙發上抱成一團。瑪麗聽到巨響，尖叫一聲：“是誰！”

　　埃克斯慢慢地走過去，沖她笑。

　　“是我啊，你的丈夫，瑪麗。”

　　幾天后。

　　大街小巷的人們都在議論著：幾天之內，巨富里維的莊園、洛克茲街區的皇朝舞廳、以及幾家高檔服裝店接連遇襲，襲擊者仿佛來自地獄的魔鬼，來無影去無蹤，所到之處傷人無數。更可怕的是，素有鐵騎之稱的貴族巡警竟然束手無策，甚至連襲擊者是誰也沒有摸清。

　　又是一個夜晚降臨。

　　菲利旅店是整個城市最豪華的旅店，眾所周知。此時埃克斯正在菲利旅館頂層的房間里，西裝革履，酒足飯飽，食指與中指間夾著根香煙，懷里躺著個花枝招展的女人。

　　一番纏綿過后，兩人躺在床上。臨睡前埃克斯取過床頭燃燒著的蠟燭，憑著記憶用手丈量著已經燃燒掉的長度。

　　嗯，還剩至少五分之四，不用急。

　　大床很舒適，埃克斯很快進入夢鄉。他感到自己飄飄蕩蕩，四周漆黑一片。他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輕微的“滴、滴”的聲音，好像是水珠滴落到池塘里的聲音，如同珠玉相擊，很是動聽。接著頭頂上啪地亮起一盞燈，緊跟著西南方向又亮起一盞，無數的燈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依次被點亮，亮如白晝。

　　埃克斯看清了眼前的景物，他正飄蕩在半空中，身下是一泓清澈的池塘，塘中央有一朵花伸出水面。埃克斯驚得呆了。

　　因為這花碩大無比，而且鮮紅地仿佛要滴血，立刻讓他想起了那個白衣女人的嘴唇。

　　“歡迎你，我的先生。”

　　耳畔毫無預兆地飄來一聲嬌笑，把埃克斯嚇得半死。“你在想我么，埃克斯？”

　　埃克斯憤怒地回過頭。白衣女人果然正飄浮在他身后，紅唇向上一勾：“又見面了，埃克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叫伊白。”

　　埃克斯很想對這個熱衷于嚇人的女人發作，又想到自己的今天是拜她所賜，才硬生生忍了下來，皺著眉頭沒好氣道：“你怎么在這里？”

　　伊白挑眉。“幾天不見，你暴躁了很多，先生。”

　　埃克斯剛要說話，伊白狀似毫不在意地跳過了這個話題：“你看，它美么？”

　　順著伊白手指的方向，埃克斯才弄明白原來這個“它”指的是池塘中央的那朵詭異的花。不時有水珠從頂上的巖石縫里滴落，敲擊著鏡子一樣平滑的水面，發出動聽的“滴、滴”聲。

　　此時這鮮紅的花在塘中輕輕搖曳著，仿佛在微笑。

　　“這是什么花？”埃克斯問道。

　　伊白的回答文不對題。“你看，這些水珠，都是靈魂呢。”

　　夢到這里就結束了。

　　埃克斯在菲利旅店里醒過來，對它并沒有太過在意：“準是那個女人的惡意玩笑。”

　　一轉眼又是許多天過去。

　　埃克斯不斷地點燃蠟燭。只是在他心里早就沒有多少恨意剩余，過于奢華的生活讓他越來越像以前他還是車夫的時候在洛克茲街上皇朝舞廳所看到的夜夜笙歌的貴族。

　　“對于從前歧視我的人，我的仇已經報完了。蠟燭燃燒得并不快，那么就讓我繼續享樂吧。”

　　當想到燒掉的蠟燭就是自己的生命的時候，埃克斯這么安慰自己：“與其碌碌無為地像個小市民一樣生活，不如花費掉一點壽命，活得更加快樂。”

　　那一天，埃克斯在湖邊散步。酒精的作用和湖的宏偉龐大讓埃克斯油然而生出一種主宰感。

　　“我就是這個世界的王啊！”

　　以至于當有一個行色匆匆的男人經過他身邊，不小心踩到他而沒有道歉的時候，埃克斯認為那簡直不可饒恕。

　　“你！你給…給我站住！”

　　埃克斯打著酒嗝，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

　　對方非常惱火。結果自然而然，引發了一場斗毆。

　　埃克斯把手里正在燃燒的蠟燭放在一邊，沖上去就一拳打中了男人的眼睛，把對方徹底惹毛了。你一拳我一腳，越來越激烈，四周漸漸圍了一群指指點點的人。

　　埃克斯打得越發起勁。他覺得那些人是來看他表演的，他要給他們展示，他們的王就像是一個戰神一樣威武，是不可戰勝的。

　　誰也沒有注意到，擺放在地上的蠟燭在兩人打斗間正被推向湖邊。

　　一點點地，接近、接近、更接近……

　　“咚”。一聲輕響。

　　火光躍動著，被無盡湖水淹滅。

　　——“不過你要記得，燭火是你的生命，點燃以后可不能讓它熄滅啊。”

　　——“你看，這些水珠，都是靈魂呢。”

　　“滴。”

　　又一滴水珠滴落。聲音如同珠玉相擊，如斯動聽。魔鏡一般的水面上漾開圈圈漣漪。

　　伊白面對水中央的“它”，盈盈下拜。

　　“主人，請您享用新的食物吧。

　　鮮紅的巨大的花在一泓清塘中搖曳，仿佛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