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寒冬。江城的天空依然沒有落雪。阿慈寄給他那一枚空心子彈殼自郵遞員骯臟油膩包裹中翻出。
這一刻他依然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就像這一枚空子彈殼。
他最初給的是一份承諾,她還的亦是。彈殼上還沾著鮮血,已經是一副銹跡斑駁的模樣。
五年的歲月里,其實可以沉淀下許多東西。
在他將要把她遺忘的那一刻,它的出現再一次提醒著他與阿慈的曾經。當他以為自己可以擁有的時候,卻失去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件東西。
直到他開始真正的失去了,他所能做的是不讓自己去遺忘——那張記憶中的溫暖笑容,燦爛若夏花般濃烈盛開。
有細雨飄落下來,南方的天氣,陰沉而黯然,他怔怔得站在雨水之間,手心里握著那枚沾著鮮血的子彈殼。
沁涼的雨水拍打著他的臉龐,想哭卻哭喊不出聲音來,只有咕嚕咕嚕的弱小聲音,自他的咽喉間發出來,難受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是沒有眼淚可以淌落下來了。
阿慈認識傅嘉彥的時候,他正坐在餐廳里,擱在他面前是一杯清冽透凈的玻璃杯。
他沒有要咖啡或者綠茶,而是要了一杯凜冽的清水。
這個長相干凈,喜歡穿白色粗布襯衫的男子,一副溫和安靜的模樣。他靜靜得等待著。
阿慈瞄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至下午的15:20分直到傍晚的18:45分,方才聽得一陣急促得高跟鞋聲響。
一名年輕的女孩姍姍來遲,臉上沒有太多的歉意。有的,只是一臉的不耐煩,她點燃一根薄荷煙,朝著他臉龐上吐出一口雪白色霧氣。
艷紅色的唇。她擦鮮紫色甲油,畫黑眼線,妖艷得似午夜盛放的蓮花,是一個適合錦衣夜行的放蕩女子。
他們之間的交談不到二十分鐘左右,她隨即拿起桌上的手袋,匆忙離去。
她要的黑咖啡杯子上,留有著一抹艷紅色唇痕,于空氣中漸漸凝固,轉變作一抹深深得褐紅色。
阿慈注意到她穿了一雙ManoloBlahnik的高跟鞋,黑色緞面鑲碎淚般藍鉆,一雙修白細長的小腿,搖曳于黃色大花碎白底的蕾絲裙下,她穿了一件黑色小外套,略有一些捕獲人心的嫵媚姿態。
“抱歉。我沒有要杏仁小圓餅。”他抬頭,一臉不解道。
“送你吃。”一把橙黃色的燈影下,少女臉上洋溢著甜凈微笑,唇角上揚的時候,不覺露出了兩顆俏皮的小虎牙。
他望著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白,黑的黑,像圍棋棋子似的,清澈分明,似擺了個引人入勝的棋局。
“我給你錢吧。”他說。
“不用了。我請客。下次,你再來請我。”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一抹月牙,兩顆小虎牙,越發顯得可愛俏皮。
直到店鋪打烊了,阿慈看到他還坐在位置上。
“為什么還不走?”
他轉過臉龐,于一道暗沉的燈影下,阿慈察覺到他臉龐濡濕的樣子。
“為什么要哭?”
他沒有說話,阿慈道:“男孩子失戀分手是因為傷心,男人失戀分手是因為有挫折感,因為他覺得自己征服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已經結婚了,又離過。在我之前,在我之后,總有新的男伴出現。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他道。
阿慈遞給他一杯溫開水,她說:“酒越喝越暖,水卻容易讓人感到寒涼。可是我想讓你喝水。溫開水。暖胃。”
那個夜晚過后,阿慈總有習慣性得朝靠窗的第三個位置看過去。他沒有再來了。過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
阿慈買的接吻魚換了一袋又一袋子,是從那個時候起,她認識的阿七。阿七是花鳥市場里,一個賣魚的年輕男子。他只有七個手指,有人說他之前與人打架的時候,被剁去了三個手指頭。
所以他的左手是殘的,左手殘癡的阿七不知自己是從什么時候愛上阿慈,也許是從她第一次來買魚的時候,也許是他最初看到她站在玻璃缸前,凝視望著接吻魚的樣子,也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阿慈的。但是,阿慈袋子里的接吻魚卻越來越多了起來,從最初的兩條變成四條最后是六條,再最后是十二條,翻倍的增加。
“為什么魚總是死了?”阿慈將臉貼近于藍色的玻璃缸前,看著藍色水底游動的接吻魚道。
“因為它們覺得它們之間沒有愛情了。一只傷心得死掉了。另外一只也隨著它一起傷心得死掉了。”
“它們為什么要傷心?”
“因為他發現她心里已經有了別人,他覺得自尊受到屈辱,他這么愛著她。她卻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阿七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阿慈,只是阿慈心里想著的是另外一個男人,那個曾經坐在靠窗第三個位置的陌生男子。
阿慈自玻璃缸前抬頭,看著阿七道:“你喜歡我嗎?”
“我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愛你,從我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愛上你了。只是你不知道。你在愛著別的男人。”阿七道。
“如果我說我愛你呢?”阿慈看著阿七,將胳膊環上他的脖子,眼底媚態皆露。
“那我會要你,讓你作我的女人。不讓別的男人碰你。”
“如果碰了呢?”
“那我會先殺了你,再自殺。”
“為什么不是那個男人,你為什么不殺了那個碰我的男人?”
“因為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的背叛讓我傷心,只有殺了你,我才能夠安心。”
阿七說著,吻上阿慈的嘴唇,阿慈想避開他,卻讓他固定了腦袋,沒有辦法回避,直到鮮血淌落到舌尖上。
她哭了,他松開了她道:“不要跟男人玩火,因為最后,你會引火燒身。”
那天,阿慈沒有帶走她要的接吻魚,袋子破了,水淌落下來。在空空的透明塑料袋里掙扎著的接吻魚,最后都因為缺水而死亡。
阿慈再次見到傅嘉彥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要一份杏仁小圓餅,一杯泡沫紅茶。”他說。
“你不是不喜歡甜食的嗎?”阿慈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吃甜的?”他一臉疑惑道。
“因為那天你沒有碰馬卡龍。”
“可是我現在又喜歡上了。我買了兩張電影票,是晚上八點的。你下班后,有空嗎?”
“我有約會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了。”
“要不要換抹茶蛋糕,清新些。”
“不要了。我想,我喜歡甜食。”他拒絕道。
下了班,阿慈并沒有人約。她跑到對面的一家面店,要了一碗菠菜蝦餃面,傅嘉彥站在她面前道:“我可以坐下嗎?”
“隨便啊。”
他要了一份跟她一樣的蝦餃面,看著她將碗里的菠菜挑出道:“你不喜歡吃菠菜嗎?”
“我對菠菜過敏。”她說。
她看著他將挑出來的菠菜夾進了自己的碗里,他說:“我喜歡吃。你不會介意吧?”
“不介意。”
自打那次后,阿七再也沒有進過接吻魚了,因為他覺得他的愛情死掉了。阿慈沒有再光顧過他的生意。
吃完面,傅嘉顏提出要與阿慈一起看場電影。
“什么電影?”
“花樣年華。”
“是部老片子了。”
“我喜歡懷舊。”
阿七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阿慈了,但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在電影院門口撞到,是他先開口道:“這么巧?”
“是呀?”
“你男朋友?”
“不……是的……”她想開口否認,卻讓傅嘉彥阻止道:“你好,我是阿慈的男朋友。你是?”
“阿七。”
“你好。”
“你好。”
兩個大男人互相握手,阿慈站在一旁,靜靜得看著他倆。
“他喜歡你。”是看完電影后,步出大廳,傅嘉彥道。
“我不喜歡他。”
“做我女朋友好嗎?”他追問道。
“你已經有喜歡的女人了。”
“可是我只想讓你來做我的女朋友。”
“你會對我好嗎?”
“會。”
“好。”
阿七來看她的時候,是上陽光明亮的早晨,他帶了一袋接吻魚給她。
“我要離開這里了?”
“去哪?”
“不知。”
“你還會再回來嗎?”
“如果,你還能記起我的話。也許,我會回來看看你。”阿七道。
阿七留下的那袋接吻魚,于一個禮拜后,死掉了。之后,阿慈再也沒有養過接吻魚。
阿慈收拾了些衣服,開始搬到了傅嘉彥的公寓居住,傅嘉彥是自由撰稿人。有時候,深夜一點才肯入眠。
阿慈沒有比他先睡,她選擇陪在他身邊,在書房的沙發上,她常常邊看著他的小說,邊入睡。直到他完成了工作,抬頭見得睡得像小豬仔似的阿慈,嘴角笑意揚起。
那日,阿慈生日,下班前她提早給傅嘉彥打電話,相約于餐廳吃飯。她沒有告訴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覺得他應該知道的。
至少,他如果在意她的話。
阿慈趁著下午店鋪空閑的時候,央求廚房里的糕點師傅偷偷作了一些巧克力味道的杏仁小圓餅。
等到約定的時間,阿慈帶上心愛的馬卡龍坐在西餐廳的情侶座前,等著傅嘉彥,一直等到很晚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阿慈試圖給他打電話,手機一直處于待機狀態。最后,他索性關掉不聽。
她很傷心的離開了餐廳,坐在大街邊的長椅上,打開盒子見到變形掉的馬卡龍,怔怔得掉下眼淚。少女的酥胸變作老太太蒼老的臉龐。她拿起一個因為長時間悶在盒子里,樣子丑丑的杏仁小圓餅,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哭泣。傅嘉彥始終沒有出現。
這一刻她有多希望他能夠像惡俗言情劇里的男主角,突然得站在她面前,對著她說:對不起。擦掉她臉龐上的濕淚。
那天晚上,她幾乎吃光了整整一盒的馬卡龍,站起來的時候,心口上犯起一陣惡心之意。面對著路人詫異的目光。她把盒子塞進了垃圾桶里。轉身離開。
當她回到自己和傅嘉彥共同居住的公寓前,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個曾經離開過他的女人,她又回來了。此刻,她正躲在他的懷中哭泣,她什么都沒有說,幾乎是逃跑似的姿態,轉身離開。
第二天,他打開門,見到她懷抱著雙膝,靜靜得坐在門道。她抬頭,看著他道:“她還在嗎?”
“已經回去了。”
“你還愛我嗎?”
他選擇了沉默。
“我們分手吧?”
這一次,他伸手將她在臺階上拉起來,狠狠得吻她的唇,直到將她松開。他將衣服里的彈殼項鏈掏出來道:“這是我年輕的時候,當兵留下的紀念,離心臟僅有1.25公分,差點喪命。”
他把項鏈戴在了她身上道:“如果我不愛你的話,我就不會讓你與我的心這么貼近了。不要懷疑我,也不要懷疑你自己好嗎?”
她哭了,她說:“我會好好保存。”
他道:“它曾經讓我與死神交手,差一步,我就不會遇上你了。”
“不要讓我離開你好嗎?”她抱著他哭泣道。
“怎么會呢?”他說。
“你讓我感到不安,你總是讓我覺得你的心,是屬于另外一個女人的。”她說。
“不會的。”
但她還是選擇了,在一個寂靜的清晨,選擇離開他。
沒有再回來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她做的早餐已經涼掉了一半,她什么都沒有帶走,只帶走了自己的衣服,還有那一枚沾血的彈殼項鏈。
翌年,春暖花開。阿佑看著這個新搬來的女鄰居道:“我來幫你嗎?”這是座古城,有著純樸的民風,居民熱情而友善。
她正在搬動著一幅畫稿,其實每一幅畫稿都是相似的,里面總是有著這樣一個男人,他或開心,或傷心,或煩惱,或沉默。
她說:“謝謝。”
阿佑的臉,陡然的一紅,他喃喃自語道:“沒事的。”
這是一家大宅院,里面住著三個來自外面的人,畫畫的阿慈,淘古玩瓷器的董先生,另外一個就是阿佑,阿佑是城市里的孩子,因為接受不了高考的殘酷下的淘汰,跑到這里來,逃避現實。
董先生說:“小姑娘,你來這里也有一年多了。難道就不想回家嗎?”
“我沒有家。”阿慈說。
“誰沒有家呢?!”董先生說。
“確實。”阿慈將畫架支好,一面拿起炭筆涂起來。
“姐姐,難道你真的不想回上海(傷害)地了嗎?”阿佑道。
陽光碎裂,阿慈望著眼前,比自己小五歲的阿佑道:“我不想回上海(傷害)了。”
“怕傷害嗎?”阿佑道。
阿慈一張雪白面孔沉浸于溫暖的陽光底下,一面含笑若花道:“如果我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他,不若讓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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