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像狼一樣的少年

　　我想，我是愛你的。只是時間，不允許我再等待下去了。鏡。

　　當他醒來時，見得鏡子上以紫紅唇膏，涂抹下這一行字跡。抬頭，微暗的一抹光亮，自浴室內，隱約可見。伴著一抹熟悉的鮮血味道。

　　凌晨一點，當他推開浴室的門時，見得地上艷麗鮮紅的顏色，不斷得自浴缸內，滿溢出來。他見到她仰起一張潔凈微笑的臉龐，鮮血似厚實的掌心，輕輕覆蓋于她漆黑明亮的眸子，烏黑卷亂的頭發散落于浴缸內，似海藻般濃密厚重。他知道，這是她作的選擇。

　　一個小時候，警方趕到現場，眼前是十九歲潔凈若植物的少年，卻有著一雙像狼般野性兇悍的黑眸。

　　他沒有想到，她竟如此脆弱，中年離異的女子，抽著ESSE的薄荷煙。她第一次見得他，是在布魯酒吧。

　　隔著濃煙和喧華的人聲，他抬眸，靜靜得唱著歌謠。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時針它不停在轉動。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還會牽掛他？

　　她喝威士忌兌了綠茶，一臉漫不經心的模樣。

　　直到聽得他的聲音，眼眸里透著一微亮光，潔凈明亮的淚光。

　　她等到他下班，上前看著他收拾樂器的背影道：“你叫什么名字。”

　　“鏡”。他簡潔的吐露道。

　　“葉媚”。她吐字的聲音，柔而媚透，像女戲子的聲音，輕薄中透著三分挑釁味道。

　　那一夜他們上床了，她雪白豐滿的胸脯，身體豐碩而富有彈性，透著一抹淡薄的玫瑰花香味。

　　是床單上的玫瑰花瓣，醉人的香氣。

　　她含笑著，將手撫上他的胸膛道：“我沒想到，你還是個童男子?！?/p>

　　他啃食著她柔軟而豐滿的胸，一面惡狠狠得朝前撞去道：“過了今夜就不再是了。”

　　她笑而不語。

　　這一年她已經三十一歲了，而他只得十七歲，少年若陽光般潔凈透明，她是杯子里的水，浸透了陽光的色彩，不是明亮。是暖暖的傷感。

　　他的一滴眼淚，跌碎于她飽滿的胸前。她伸手撫上他滿是淚水的臉龐道：“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個男孩子了，你已經是個真正的男子漢?！?/p>

　　他道：“我不會感謝你的，即使你讓我成了個真正的男人。”

　　他自她的身體里抽出來，頭也不回的，裹了條浴巾。

　　浴室里，傳來熱水的聲響。

　　十七歲那年，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她叫涓生，她是班主任的女兒。一個乖乖的，像小白兔一樣的可愛女生。

　　他愛她，卻從不肯表露，亦喜歡捉弄于她。

　　悄悄得將她的課本藏在自己的書桌下，等著她來找。

　　抓著她長長的馬尾，調笑著她是個長不大的小女生，一面又故意得堵在她放學歸家的路上。

　　他知道她是懼怕自己的，因為他是學校里出名的壞小子，他不務正業，不喜歡功課，最善常的是打籃球和跑到酒吧里賣唱。

　　閑的無聊的時候，跑到學校的頂樓，抽煙，喝酒，仰躺望著寂靜的藍天。

　　十八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了，他跟姥姥住一起，很多的時候，她會來找他。

　　那日，媚帶著他一起購物，在百貨商場里，他見到了她，涓生。她穿著雪白的襪子，長及過膝的百褶裙，班主任就陪在她身邊，幫著她挑選內衣。

　　他見到她臉上揚起的笑容，甜美的，安靜的。這是他自她面前，從未見到過的開心笑容。

　　有一刻他察覺到涓生的眸，落在了他身上，又轉移到了媚的身上，帶著疑惑和不解。

　　“你喜歡她？”媚道。

　　當媚柔軟的嘴唇，碰到他的唇上時，他見到涓生的眼中透露出的一抹吃驚和不屑。

　　她是純潔的，純潔的，不諳男女之歡的道理。

　　這一刻他忽然產生厭惡的感覺，他狠狠的推開了媚，奔跑著，自商場里逃出來。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誰說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傷心的淚兒誰來擦？

　　他坐在酒吧內，靜靜的，重復著，唱著這首歌。

　　喧華的，煙霧升騰的酒吧內，一襲白色的衣裙，很不協調的，出現于酒吧。

　　“鏡。她是你的誰？”柔柔的，甜甜的嗓音，自他面前響起道。

　　“一個包養我的女人?！彼敛槐苤M道。

　　“你騙人?！币活w溫暖的眼淚，跌碎于他的手背上，他握著麥克風，重復著唱道：“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誰說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傷心的淚兒誰來擦？”

　　“她是誰？”涓生問道。

　　“包養我的富婆。”他道。

　　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他的臉龐上，酒吧內一陣騷動，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亦有人大聲叫好。

　　他放下麥克風，抬眸，靜靜得看著她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涓生不管不顧，一次又一次得對著他大聲喊道。

　　直到一雙艷紅的唇，覆蓋于他的嘴唇上，他努力得回吻著對方，耳邊響起一聲聲口哨響應，亦有男子玩笑道：“爺們，做得漂亮！”

　　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含著笑意道：“小妹妹，這里是酒吧。不是圖書館，你還是回去好好溫書吧！”

　　白色的衣裙，自眼前漸漸得消失，像碎掉的蝴蝶翅膀。

　　他又重新回到了媚的懷抱，她給予他溫暖而豐滿的胸脯，將他緊緊的摟抱于自己的懷中。他累的，沉沉睡去。

　　翌日，醒來。發現床單上留下的一彎剪下來的紅指甲，是媚的指甲，昨夜里，來勢洶涌，她嬌艷的指甲，劃傷了他的右臉。

　　一彎小紅月牙似的指甲。

　　他累的，沉沉睡去。沒來得及看清她的側影，于一彎鮮紅色的月影下，修剪著自己的長指甲。

　　當他再回到學校的時候，他聽聞涓生墜樓的消息，就在他拒絕她的那日。

　　兩年后，他十九歲了，媚又老了兩年，卻依舊艷麗得似畫卷上的美人，歲月沉靜下來的只是她的年齡，卻不是她的美貌。

　　他身邊的女孩走馬燈似的換著，但她們似乎是相同的，一雙雙明亮漆黑的眼眸，潔凈的，似小白兔般怯弱，他習慣性得將她們叫做“涓生”。

　　涓生，愛我。

　　涓生，別離開我。

　　涓生，涓生，涓生。

　　第一百零一個女孩中，有一個叫GIGI的女孩，面容最酷似涓生，但她是獨特的。

　　她不是“涓生”，她是GIGI，她堅持，一再的堅持，要他喊她作：GIGI。

　　認識她，是在一個文學原創網站上，他依舊叫：鏡。她叫：檸檬不清新。

　　“為什么？要取這樣的名字？”

　　這是一個寂靜的夜晚，他面對著電腦，蒼白了一張瘦削的臉龐，飲下杯子里，最后一口冰水。

　　“我曾經希望自己清新的，若一顆檸檬?！?/p>

　　“我喜歡你的文字，略帶灰色的陰郁?！彼f著，將杯子擱在一旁。

　　她沒有回應他，過了五分鐘，他見到她漸漸變灰的黑色頭像。

　　他站起來，望著窗外漆黑幽暗的夜色，點燃了一根煙，抽了起來。有多久沒有，嘗試過這樣的感覺了。

　　有些曖昧，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覺。

　　他等了很久，從凌晨一點直到清晨的五點鐘，她黑色的頭像，始終沒有再閃動了。

　　他抽完了整整一包煙，從椅子上起身的時候，打破了杯子。

　　第二天，他去公司上班，蓮看到他說：“你變了？”

　　他笑著不語。

　　“鏡，你一直是個孤獨的男人，像一匹狼，有著孤獨的危險味道?！鄙?，說這樣的話時候，她鮮艷的指甲，輕輕的，滑過他英俊的臉龐。

　　蓮是個有家室的女人，丈夫在國外出差，孩子一直在父母家。

　　“晚上，你有空嗎？”蓮說。

　　他步出電梯，忽得轉身，對著蓮道：“聽說你丈夫就要回來了?！?/p>

　　再一次遇到她，依舊是在網上，他等了她整整四個小時，直到黑色的頭像轉換作彩色。

　　他對她說：“我不喜歡女人。從心理上講，即使生理上，離不開?！?/p>

　　她沉默了約五秒的時間，然后，對著他道：“你是個孤獨的小男孩，你需要的是一種母愛，而不是愛情?！?/p>

　　他吃驚于她的敏銳，但他依舊打了個笑臉給她道：“不。我需要感情。一種原始的，寬容的，平等的感情。”

　　她沒有說話。

　　他道：“你在哪？”

　　她說：“上海?！?/p>

　　他道：“我可以去看看你嗎？”

　　她沉默了一陣道：“不行。我不會見你的?！?/p>

　　他追問道：“為什么？”

　　她的頭像，再一次得自眼前，暗了下去。

　　他想，自涓生墜樓之后，他有太久的時間，沒有去找媚了。

　　他找到那棟老舊的公寓，媚的公寓里，放著鄧麗君的《甜蜜蜜》，她燒了一桌子的菜。盛了飯。坐在桌前。

　　仿佛是知道他要來。

　　他道：“你怎么知，我會來？”

　　她笑笑道：“我每日做好了飯。等著你來。你今日不來。明日也許會來。明日不來。后日總要來的?！?/p>

　　他坐在桌前，一邊吃飯，一邊道：“你總在等著我。像個母親等著歸家的浪子。”

　　她道：“我總是在等著你。等你回心轉意。我不是你的母親。我希望自己能夠是你的妻子。”

　　這一年媚已經三十四歲了，成熟的婦人，擁有著厚實飽滿的誘惑，他們在餐桌上，互不放過。他推開碗筷，急急得吻著她的唇，一邊解開她襯衣上的扣，一邊解，一邊喘息著問她道：“為什么？你不肯放過了我！”

　　“因為我愛你?！泵牡?。

　　“可是我恨你，是你害死了她。”他道。

　　媚，突然得笑了，笑意濃艷，透著一抹成熟的媚態道：“你還記得她，那個死掉的小丫頭?！?/p>

　　他突然的哭了，俯身，哭泣道：“我忘不了。忘不了她的樣子?！?/p>

　　他每天都等著她，足足有一個星期，都不見她頭像閃爍，他決定給她寫電子郵件，告訴她，思念成病。

　　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照樣上班，到了夜晚，去酒吧，唱歌。不為了賺錢。只為了唱。唱出心底的寂寞和疼痛的知覺。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誰說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傷心的淚兒誰來擦？

　　他與她再一次自網上相遇，他說，我給你唱首歌好嗎？

　　她沉默了一陣。

　　他道：“我想見見你?！?/p>

　　她說：“好?！?/p>

　　發過來的是一張黑白照片，她站在田野里，眼眸是哀傷的，穿著純白色的棉布裙子。

　　他脫口而出的喊道：“涓生。涓生。涓生。”

　　他追問道：“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

　　她道：“GIGI”

　　他道：“你像我的初戀女友，但她因為我而自殺了。”

　　她說：“你不值得她這樣付出。她是個傻姑娘?！?/p>

　　他道：“是。我不是個好人?！?/p>

　　她說：“你還相信感情嗎？”

　　他道：“我的心，是空白的一片。我的感情，腐爛的，所剩無及了?！?/p>

　　她說：“我也是。有時候，它是滿的。有時，卻是空蕩蕩的。寒的。即使，一個擁抱，也溫暖不了。”

　　他說：“你還會碼字嗎？”

　　她道：“會的。一張張，一頁頁。都是碼給自己的情書?！?/p>

　　他說：“你跟男人做過愛嗎？”

　　這一次她沒有選擇回避，而是正面回答道：“那是一個我所深愛的男子，我把自己最寶貴的給了他。即使，他沒有娶我作妻子。”

　　他道：“若是我的話，我也不會。”

　　她說：“男人與女人的感情觀是不一樣的?！?/p>

　　他道：“是的?！?/p>

　　他擠在下班的擁擠人潮中，想象著，她也許就在身邊。

　　淡薄的神情，似乎對任何事情，都顯得滿不在乎的一副樣子。

　　他抬頭，見到人群中，一個身后背著大背包的女孩，手腕上戴著大串的銀鐲子，她戴著耳塞，似乎在聽歌。

　　他看著她，她似乎有所察覺，迎視著他的目光，毫不畏縮。

　　媚，找他的時候，告訴他。自己已經懷孕了。孩子確定是他的。

　　他沒有回應，畢竟他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面對著一個大自己一、兩歲的女人。他不知自己該作怎樣的處理。

　　媚，說：“她想要這個孩子，并且將孩子生下來。”

　　他的眸中，忽得透露出嗜血的光芒。

　　他道：“我不想這么早做父親，我不要?！?/p>

　　他與媚開始推桑，在老舊的公寓后樓梯處，他看著媚自樓梯上滾落下來。

　　鮮血順著樓梯，一路淌落而下，觸目驚心的。

　　他在網上對她說：“我見到了一個女孩，就在地鐵站口，她跟你很像?！?/p>

　　她說：“是嗎？每個女孩都是相似的，每一道傷口，都泛著相同的疼痛。你不希望它痊愈，它便不會好?！?/p>

　　他說：“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受傷的?！?/p>

　　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媚還在醫院的搶救室里，沒有出來。

　　他說：“我想給你唱首歌。”

　　這一次她竟然同意了。他對著麥克風，靜靜的，唱道：“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時針它不停在轉動。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還會牽掛他？”

　　他的臉龐上，滿是眼淚，他看到手機上，媚發過來的信息，孩子沒有了。而她自己也小產了。

　　他對著她道：“愛的反面是恨！”

　　站在地鐵處，再一次遇得那個陌生的女孩，這一次他喚她道：“GIGI”

　　他見得她一臉疑惑的表情道：“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女孩沒有拒絕。

　　他記得，她在網上提過，她愛喝黑咖啡。他給女孩買了杯純黑的咖啡，沒有擱糖擱奶。

　　日光如此世俗，灑落于他寂寞蒼白的臉龐上，女孩看著他輕輕笑道：“你就像一匹孤獨的野狼。在沒有遇到，真正懂得你的人之前，你要一直孤獨下去?！?/p>

　　他道：“你似乎比我更了解自己。”

　　媚，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哽咽著嗓音道：“你晚上過來，就一個晚上。我便不再打擾到你的生活了。”

　　他的心情跌落底谷，他想象不到，一個女人可以這樣的堅持。

　　媚，還是做了一桌子菜，等著他。

　　她給他盛了一碗飯，看著他吃完。又給他盛了一碗湯。

　　他沒有離開公寓，陪著她入眠，這一次他們沒有做愛，他擁她入懷，給予溫暖的體溫。

　　直到凌晨時分，他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氣息，自浴室里傳來。

　　他打開浴室的門，見到媚，躺臥于滿是鮮血的浴缸內，她拿剃刀片，輕劃開自己的手腕。

　　狠狠的，劃了三道口子，鮮血涌現出來。

　　步出警局的時候，他顯得十分疲憊，他上網，找她道：“若我去找你，你會見我嗎？”

　　她猶豫了三分鐘的時候，回答道：“不會?！?/p>

　　他道：“為什么？”

　　“因為我不相信網絡。”她說。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曾經有許多個寂寞夜晚，他對她傾訴了許多許多，包括他殘缺不全的感情。

　　直到，天亮了。他流干了，今生最后一顆眼淚。

　　他拿起媚，劃過手腕的剃刀片，朝著脖子，一刀下去。鮮血，溫暖的，淌落下來。溫潤了電腦的顯示屏幕。

　　他始終是像狼一樣孤獨的少年，孤獨的，自己一個人生存，或者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