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給我講個故事唄。”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算了！木頭！我不聽了。”

　　“好吧，我認真點兒。來，聽我給你講個故事。故事是這樣說的……”

　　一

　　朵蓓剛進那所高中時，可能腦子生了個坑，天天扎著個朝天辮就去上課了。以至于沒多久所有老師都認識了她：“那個頭上頂了一節(jié)鞭炮的女孩子，起來答一下問題。”

　　畢天荌原本并不怎么在意這個叫朵蓓的女孩兒，只覺得是同齡人中的一員，只是稍微開朗些，交際能力極強而已。朵蓓是班團支書，畢天荌是語文課代表，她倆一個矮胖一個高瘦，在一個陌生的班級里似乎沒什么交集。

　　語文老師雪姐是介文藝女青，鼓勵所有人暢所欲言：“但是，敏感話題不能瞎講哦！比如說有同學說同性戀問題，這個與課堂無關的不要瞎帶入課堂哦！”雪姐不說還行，一說班級里就炸開了鍋。

　　畢天荌住宿，往宿舍走的時候，舍友和她也談了起來：“話說5班有個女孩子真的長得很帥哎！如果是我，我肯定選她那款的！”

　　“哈，是挺帥的。但大家都是開玩笑的不是嗎？”

　　“啊，不！朵蓓以前說過，她是認真的。”

　　二

　　畢天荌照理說也深入腐門，得道已久，對于男男、女女的問題也不算敏感。然而自從知道朵蓓是蕾絲邊之后，就產生了恐懼心理，盡管表面來往正常，但內心實則有些抗拒。

　　畢天荌剪了一頭利索的短發(fā)，曾有人說她：“哎！看你的樣子，沒想到你是這么娘一個人哦！”當時她覺得不解：“我本身就是女的，娘怎么了？”再深入追問對方就隱晦而不予理睬了。現(xiàn)下她明白了，接連幾天問舍友：“我看起來不像女同吧？”幾次得到否定回答后，她終于心安：“唉……不想被誤解呀。”

　　然而她所畏懼的朵蓓，卻似乎很想和她做朋友似的，時不時親熱地抱抱她，或者將自己的尖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有事沒事聊些什么。班里的人都喜歡朵蓓這個姑娘，然而畢天荌不，即使她的確欣賞朵蓓。因為她害怕，可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三

　　朵蓓考進這所學校，當初乃是為了一張帥學姐的照片。她把那張帥得驚為天人的照片當作手機背景，花癡地炫耀給每個人看。然而學姐馬上就要畢業(yè)了。朵蓓開始追求，卻不是當初吸引她的那個帥學姐。是打排球結識的，貌美如花的沈碧茹學姐。

　　畢天荌也練排球，一伙人常練到黑燈瞎火，沈碧茹學姐看著有趣，突然就竄進這支瘋狂的隊伍。畢天荌覺得沈碧茹學姐挺可愛，栗色的中發(fā)，斜劉海整齊地半掩左臉，白皙的臉龐總是透著運動過后的緋紅。

　　事情進展得有些快，不知怎么，幾次排球過后，朵蓓便和沈碧茹黏膩在了一起。體育委員布雷總是曖昧地笑，悄聲對畢天荌說：“嘿嘿，天荌，你有沒有覺得她們兩個很‘基’情啊？！”并且把那個“基”字咬得特別準確。畢天荌聽后立馬夸張地配合著布雷笑：“什么基情，她們兩個就是在一塊兒了呢！”

　　朵蓓和沈碧茹在一起的日子，畢天荌覺得特別心安，成績也突飛猛進。然而她卻沒覺得排球網對面那對女孩兒的側影有多么美好。只是會將球打得重些，然后在訓練時，盡量在那兩個相似的身軀貼近的時刻轉過頭去。

　　布雷推車時問畢天荌：“天荌，你看見美麗的學姐會不會心動啊？”

　　“不會啊，難道你會嗎？”畢天荌急切地答，身上還滴答著汗水。

　　“當然會啦！我是男生哎！不然我是看到帥學長心動嗎？！”布雷好氣好笑地看著畢天荌。

　　然而畢天荌有些頭暈，可能是運動過量。那晚，她在百度搜索欄里打下“女同性戀”四個字，然后點開百度百科。

　　“女同性戀，在中國古稱為‘磨鏡’，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曾出現(xiàn)文如：……”

　　“磨鏡”，畢天荌覺得極其貼切，當她看到朵蓓和沈碧茹時，便真覺那是一個人兩個相同的幻影在親近彼此……

　　四

　　沈碧茹的畢業(yè)季，朵蓓與她分手了。其實是在更之前，然而這是畢天荌不知道的。畢天荌只是心安地度過了一個高一，順便在聽說自己得了全校第一時興奮到幾乎暈厥。畢天荌發(fā)作業(yè)時，“哈哈哈”狂笑不止。發(fā)到朵蓓時，朵蓓自信地仰起臉，樂呵呵地：“這么高興吶？”

　　“嗯！”在興奮的沖擊下，畢天荌毫不畏懼地看了朵蓓一眼。卻覺得朵蓓的眼神溫暖如春，幾乎要淪陷。畢天荌忙收回目光。

　　那段時間畢天荌看了《灌籃高手》，瘋狂迷上籃球，全校都經常看到一個女孩兒獨自在大清早的練投籃。這天，畢天荌抱著籃球往教室走，突然聽見朵蓓的好友說：“真奇怪，朵蓓這幾天忽然說要練籃球了。”

　　畢天荌聽了有些心慌，有些欣喜，但就此扔下籃球不練了。沒多久，朵蓓也不練了。

　　“我懷疑朵蓓喜歡我！”畢天荌是這么慌張，抖索著在日記本上寫上，“可這怎么行！我喜歡的是男生啊！我從小到大一直喜歡男生啊！”

　　似乎一夜之間，畢天荌身邊關于性取向的話題就多了起來，不止一個好友得意地對畢天荌說：“我覺得我是雙性戀。”然而畢天荌不明白這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只是錯亂地吼一聲：“我是直的！”而后被插科打諢地笑鬧：“對啊！和你的腿一樣直！”

　　“喜歡人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希望我對自己的感情負責。我一直喜歡的是男生。人怎么能因為分不清喜歡與向往就隨便說自己是雙性戀呢？”畢天荌一直是這么想的。

　　母親告訴她：“高中是青少年對異性最敏感的時候，所以有時候分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五

　　“我最近新崇拜上了一個人。”運動會，朵蓓坐在布雷身邊望著操場。畢天荌斜倚在長椅上，身旁是舍友和布雷。布雷和舍友聽見朵蓓如是說，立馬爭相叫嚷起來：“是我！是我！”

　　畢天荌不吭聲，卻隱約覺得接下來的話和她有關。

　　果然，朵蓓微笑：“不是啦！是天荌。”

　　“為什么？”朵蓓屆時已是新高一學妹們所仰望的新一屆帥學姐，畢天荌無論如何不明白為何如此閃耀的人會崇拜普通的自己。

　　“本來就很喜歡有光芒的人啊。”

　　“哪里有光芒？”

　　朵蓓迷惑，然后用雙手從畢天荌的頭比劃到腰間：“其實我覺得你和曹墨很像。”

　　曹墨，那是個畢天荌敬仰的神一般無緣相識的人物，卻是朵蓓的好友。

　　“都是有光芒的人，但是曹墨他是全部顯露出來的，但是你是全部藏在里面的。這一點，你就比他強了。”

　　舍友在一旁拼命點頭。

　　“本來想用文字表達一下這種愛慕之情的，但是發(fā)現(xiàn)水平不行。”朵蓓抿嘴訕訕笑。

　　“喲~愛慕之情喲！”布雷在一旁添油加醋。

　　朵蓓卻慌忙解釋：“不，不是狹義的喜歡，是廣義的喜歡。我最近沒有狹義的喜歡誰，只有學妹狹義地喜歡我。”

　　雖然畢天荌覺得朵蓓最后一句話像是炫耀，但朵蓓所說的崇拜，她全都聽到心里去了。她覺得有些安慰，也終于為朵蓓之前種種示好的行為找到了緣由，心中淡定釋然起來：“或許，我可以和朵蓓當朋友。”

　　六

　　高二最令人期待的學農來了。大巴經過兩個小時的顛簸，把高二生送到了郊區(qū)的農場。彼時畢天荌已經和朵蓓通過熱絡的短信聯(lián)系確定了彼此之間的閨蜜關系，即使感到用短信來任命對方為“朋友”有些古怪，但事情就是這樣。

　　學農比想象中要瘋狂有趣得多，聯(lián)歡晚會的那個晚上，所有人都沸騰了。男生女生開始秘密地串寢，畢天荌所在的學霸寢室卻是安靜如初。那晚，畢天荌正在泡中藥，突然就被狂奔而來的布雷拽到204。推開門，一群男生女生正等待著什么。看見天荌，端坐其中的朵蓓翹起嘴角：“拿著水杯就來啦？”一群人起哄起來，隨后就聽朵蓓忸怩地問：“如果有人接觸到你的肌膚，你會，會怎么樣啊？”

　　畢天荌莫名其妙：“啊？什么意思？”

　　朵蓓開始焦躁地扭動，低聲向好友說：“啊！我怕畢天荌到時候再也不理我了！”

　　好友卻滿不在乎：“問什么啦？直接上嘛好咧！”

　　畢天荌似乎明白了這個游戲的內容，脫口而出：“操，什么意思啊！”

　　整個204在這聲罵之后安靜下來，眾人都以為天荌怒了。

　　朵蓓忙說：“啊，那抱一個好嗎？”

　　“哦，抱一個唄。”于是畢天荌抱了抱朵蓓，卻覺得朵蓓抱得極緊。

　　“切~這便宜你了好嗎！”眾人都感到不滿。

　　畢天荌留了下來，這個游戲的名字叫“大冒險和大冒險”，被抽到的人可以選擇大冒險或者大冒險。剛開始，畢天荌就連看別人親個臉都漲紅了臉，到后來居然也若無其事地玩兒了起來。

　　奇怪的是，那晚，朵蓓被抽到了好幾次，以至于后來眾人對朵蓓說：“朵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于是布雷開始曖昧：“朵蓓，你剛剛說你在想什么來著？”

　　畢天荌感到有一道目光傳來。“你不是說你在想給天荌‘種草莓’會怎么樣嗎？”畢天荌立刻回頭瞪了朵蓓一眼，內心卻覺著好笑。

　　交際女王朵蓓在哄鬧聲中反而局促起來：“她到時候不理我怎么辦？！”可是已經被逼上梁山，不玩就被趕出寢室。于是朵蓓爬上天荌那張床，問：“你能接受什么？”“隨便啊！”彼時天荌內心的腐魔已被激發(fā)，嗨了起來。隨之有人天殺的喊了一聲：“那就從脖子親到嘴！”

　　昏暗的燈光里，朵蓓猶豫了一下，就在天荌輕狂的笑聲中湊過去，輕柔地在她的脖頸里，唇瓣上落下微濕的吻。然后瞬間捂著臉逃之夭夭。

　　畢天荌覺得好笑，她都沒害羞呢。

　　七

　　朵蓓的一舉一動，天荌都開始留意了。她覺得這個女孩兒可愛，雖然成熟得令自己畏懼。

　　天荌也留意到了自己的變化，然后警戒自己：畢天荌，你不喜歡女生。

　　但事態(tài)開始嚴重，天荌無奈地發(fā)現(xiàn)，自從那晚之后，自己的空閑時間里，似乎都閃爍著對朵蓓的思念。

　　“我一定只是太喜歡她了。”

　　天荌的確不對女生感興趣，天荌曾瘋狂地愛過一個男孩兒。

　　可這一次，天荌對這種似曾相識的熱愛起了懷疑之心。

　　“我一定，只是太喜歡她了……”

　　……

　　“噔噔，故事結束啦！”

　　“屁咧，哪里結束了！所以最后呢，她們像王子和公主一樣幸福地在一起了？”

　　“哈！故事里哪有王子！”

　　八

　　我聽木頭講這個故事時，只有12歲，對于愛這個字，仍然混沌無知。

　　流年偷換，我也經歷了那懵懂的喜歡，清澀的初戀……

　　我的好友告訴我說：“我很討厭同性戀！我就是不能接受！”

　　我能說些什么，我只能告訴她這個故事。

　　“來，我給你講個故事。故事里有兩個相愛的人……”

　　她們愛上了彼此，卻始終未選擇走到一起。可那有什么錯？天荌，也只不過是曾經那個16歲的少女，即使放棄了自己的心，但至少，這兩個女孩兒，在彼此最美的日子里相遇。

　　至少，她們沒有錯過……愛，又有什么錯呢？

　　……

　　九

　　“我不喜歡女生，我只喜歡朵蓓。”

　　……

　　“我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