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維尼翁的城區,一個偏僻的角落,女孩膚觸著那古老的火刑架。地上有一大片數千年也難以恢復的黑色,如同火焰一般朝著各方舒展著,斑駁的血跡凝固在木制的邢臺上,時代久遠的木制品的外殼已經逐漸剝落。陣陣帶著涼意的風刮過,仿佛是帶著恒久的怨氣與彼岸吹來的,死亡的氣息,令人生寒。少女輕輕地嘆了一聲,蜷曲著身體,靠著火刑架坐在了冰冷的石臺上,涼風從指間穿過,宛如幽靈一般輕靈,歡快卻帶著捉摸不透的悲傷,她的手拍了拍身邊冰涼的石臺,似乎是在招呼著朋友:“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憋L停了,故事,開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教皇有一天失去了掌握在手中的王權,如同敗犬一般,狼狽地逃到了這里,阿維尼翁。
少女的目光望向遠方,那里有著雄偉壯闊的石質宮殿,那是很久以前那個掌握大半權力的教皇,在失勢后停留的地方,縱使權利不再,他的宮殿依然蔚為壯闊,他的身邊,仍然有著追隨者的環繞。
時間穿梭到了千年以前,揭開了,被歷史長河沖刷洗去的,關于一段愛情的故事。
當年,當教皇還只是紅衣主教的時候,他就認識了那個女孩,仿佛圣經故事中,上帝派下的使者一般,美麗、純凈,她不曾微笑過,只是在吟詠著主的賜禮時,才會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玄妙的表情,只是她的眼中似乎是帶有了普世的慈悲,沒有喜悅,也沒有痛苦。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悸動,他從心底深處認為,那是主派入人世拯救一切悲傷的天使,于是無論是憧憬還是愛慕,都是對于一片純潔的天堂的向往,自己對她有所悸動是理所當然的。
故事行道此處卻被打斷了,風兒一遍又一遍的吹拂著少女的面頰,似是在催促詢問著什么,少女有些不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搖了搖頭:“時間過了這么久,我也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就隨意想兩個名字來代替好了?!鳖D了頓,“好吧,那就叫塞洛和尤里安吧?!?/p>
塞洛打心底里愛慕著尤里安,可喜可賀的是,尤里安在心里,其實也對這個年輕的紅衣主教有著好感。明明是歡喜的是,少女卻是帶著悲傷的表情,繼續述說著。
當時擔任紅衣主教的人其實也不少,但是像塞洛這么年輕有為的卻是不多,對于上帝抱有幾乎狂熱的信仰的尤里安,卻開始質疑自己的情感,自己是不是已被俗世所擾,是不是已不配作為上帝的信徒。于是,她向睿智的教皇請教,教皇慈和地笑著,道:“孩子,你為了信仰已經放棄了太多,上帝不愿意你也因此孤獨一生,雖然愛欲是不允許的,但是純潔的仰慕和憧憬,是上帝也認同的美好情感,不要因此而墮落,不要因此而迷惘,順著自己心之所向的路,堅定的走下去?!庇壤锇卜路痤D悟,她流著眼淚虔誠的感恩主的寬容。
于是他們倆仿佛在上帝的祝福下,順利地走到了一起,而不久后,教皇傳位給塞洛,這是他們倆最幸福的時光??上?,當時西歐的君主權利已經日益壯大,她不允許有著與自己幾乎相等權力的教皇存在,于是,明里暗里的斗爭,激烈的展開。
每當深夜里最為疲憊的時刻,尤里安總是在塞洛身旁,寬慰著他,與他共同分擔壓力與憂愁,那時他們倆都相信著彼此是對方永遠的眷屬,雖然沒有夫妻之實,兩人都保持著純潔的身體侍奉著上帝,可是他們的心,早已親密的不分彼此。
“但你要知道,”講述故事的少女抬頭望向無盡的蒼穹,“上帝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存在,他也不會去干涉世人的命運,真正操控著人世的,卻是無情的命運三女神,他們漠然的紡、編、裁,不論你的信仰,無關你的真心?!?/p>
當十字軍東征失敗,君主終于戰勝了教皇,塞洛狼狽的,逃到了阿維尼翁,而這時尤里安作為白衣教主,也隨著他,一并來到了這里,這時命運還給他們留有了一線生機,君主并沒有趕盡殺絕,一種與他們相似的狂信徒也追隨著,來到了這里,為他們建造了雄偉的宮殿,服侍教主們的飲食起居,雖然已經沒有實權,但安逸的生活卻是不需要擔心。
當然,塞洛肩膀上的擔子依然沉重,他對于在自己手中墮了主的權威,感到十分的懊惱和沮喪,如果不是尤里安始終如一的陪伴,他想必是沒有辦法堅持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在數月后,事情發生了轉變。少女講述故事的語氣變得較為婉轉,由一開始冰冷的陳述轉變為充滿著懷念的語氣,仿佛是在懷念著某個故人。
有一天,塞洛在臨時處所的窗臺上,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影響了他余生的女人。
那個女人已是不年輕,三十出頭的年紀,但是歲月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她的膚色偏黃,并不像歐洲人那樣有著耀人的白色,可她的眉眼卻是和尤里安出奇的相似。
當塞洛看見她時,她正在教皇宮殿前的廣場上舞動著,并不像其他舞者穿著靚麗出挑的顏色,她身著一條藍色長裙,裙邊如同愛琴海的波浪起伏著,柔和而美麗。一個轉身,塞洛看見了她的神色,些微的疲倦,與尤里安相同的,不帶有笑容的表情,只是眼底仿佛孕育著至深的思戀,她的舞,只為了遙遠時光盡頭的那一個人而跳,專注而執著,明知那個人看不見,明知那個人已不再,她卻愿意一遍又一遍地跳著那人曾經最愛看的舞蹈,至死方休。
塞洛看著舞娘一圈又一圈的旋轉,似乎有些暈眩,他用十指抵著額頭,記憶在腦海中翻騰,卻尋找不出相似的片段,尤里安跳過這樣的舞么?為什么這樣的情形是如此的熟悉?
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是在遙遠東方的一曲胡旋,是跨越了千年時光的愛戀。塞洛感到頭痛欲裂,他看到了尤里安,看到了那個舞娘,也不知是否看到了遙遠東方,那個牽動了歷史的,不笑的美人。
當他再次醒轉時,已是深夜,床邊,尤里安擔憂的看著他,瑩白如玉的手指觸上他的臉頰,似是疼惜,又是寬慰,塞洛想了想,看著尤里安的神色,卻是什么,也沒有問出口。
于是之后的每天,他都在處理完已經不多的事務后,去窗邊看那個舞娘相同的舞蹈,心中便是一片安靜祥和。只是,他不知道,有一雙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直到一天下午,塞洛被尤里安央著,去主持一場異教徒的火刑,據說是一個妖言惑眾的吉普賽舞娘,他的心猛地一顫,隨即又想到了什么,那個女人始終是在廣場上跳著舞蹈,一定不會妖言惑眾的。尤里安撫平了塞洛皺起的眉心,淡笑道,沒什么的,只是一場火刑,眼底卻是閃著莫名的光芒。
于是,那場火刑,塞洛看到了她,他麻木的聽著行刑者細數她的罪,開始反思,自己無意之間錯判了多少人的生命,尤里安在一旁笑著,說:“她最大的罪,就是誘惑著教皇,背棄了上帝賜予的愛情?!比弩@恐地看著尤里安,尤里安笑著,嫵媚而妖嬈,眼底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此時他的臉上既沒有圣潔的虔誠,也沒有對愛情憧憬是懵懂地如同赤子的情懷,一切美好純真的情感,都被可怕的嫉妒所吞沒,七宗罪之一條,嫉妒,尤里安此時仿佛撒旦座下的魔神,被情感所困,迷失了自我。
作為教皇,塞洛不可能停止一場本應由自己下判決的火刑,他絕望的走上臺,審判著她,也審判著自己。這是,女人抬起了頭,今天的她褪下了藍色的舞裙,簡單的白色裙子,卻襯得她不似罪人,而是無辜受刑的天使,耶穌在十字架上被點燃時定然也是如此圣潔地令人仰望。
她抬頭看向塞洛,此時腳下的火已經被點燃艷麗的火舌舔抵著她的腳面,她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楚一般輕喚:“王……”至深的眷戀沖破了輪回的限制,塞洛看見焰色染著了她的白裙,她的疲倦卻仿佛都逝去,臉上綻放出了一個清醇美好的笑容,美好的,令人絕望,什么都來不及阻止,他只聽到一聲“謝謝你”,消散在了充斥著尸體焦臭味的風中。
塞洛雙手撐著欄桿,骨節已是慘白,他不忍看向焦黑色的尸體,不忍想起那前世自己為之而付出巨大代價的笑顏,暴戾地攬過尤里安的腰肢,離開了火刑架,殘忍的連一個回頭都不給予。
當念著“殘忍”二字的時候,少女的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塞洛的回到宮殿后依然溫柔的待著尤里安,每一次碰觸卻已是截然不同的意味,他再也不容許尤里安笑,將她囚禁在石質的宮殿,和溫柔的假象中。他需要一個女子,來充當褒姒的替代品,而尤里安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是的,前世,他是亡國的周幽王,她是禍國傾城的褒姒,他烽火戲諸侯,只為博得她一笑,她笑了,國,卻也亡了。最后,幽王仍是不知,褒姒可曾愛過她,褒姒也執念地期盼著,對幽王,說一句,我愛你,這種執念打破了規則,褒姒于是有了生生世世的回憶,只為了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等待千年。
只是,直到最后,只有一句話的時間,那個女子,卻只說了一句:“謝謝你。”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許,謝謝你,讓我懂得了情的真意。
“故事到這里已經接近了尾聲”,少女抬起頭看著陽光終究穿透了云層,撒落到千年不見陽光的火刑架上,笑道:“他不是不愛你,只是情勢所逼,在最后,也是不忍回頭,不忍看向自己對摯愛的人犯下的過錯?!?/p>
褒姒啊,你在這個世間,已經為了幽王,停留了太久的時間,他不是不愛你,更不是不愿原諒你,知道了這些,你也該走了吧、
少女伸出手,仿佛接下了一縷陽光,冬日的暖陽,能夠照亮愛情,能夠指引轉世的人們找到自己的真愛,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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