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155作品作者：樊浩雪

　　漫天的星星啊，請為我點盞希望的燈火。

　　——鄭智化《星星點燈》

　　【1】

　　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依舊是自己所熟悉的城市，可這……究竟是哪里？石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頭頂的站牌，而后懊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果真是自己剛才在車上瞌睡打得太久，竟然坐過站了。

　　她走到十字路口，準備到對面一側的車站等返程車。一路晃悠過去，她左右張望間被路邊的一家店吸引住了目光——

　　星星點燈。

　　很有意思的名字——石莎這樣想著不由得心下有些癢癢想要進去一探究竟。她抬腕看了看表——還不算晚。她這才放心地走進那家店鋪。

　　她推開“星星點燈”的大門驚動了坐在一角的男子——應當是店主。他轉過身來滿面笑容：“歡迎光臨星星點燈！您想要買些什么呢？”

　　“唔……我先看看。”石莎打量著身遭——真是有些奇怪，天花板上月亮型吊燈散發出淡黃色的光芒，而墻壁上的星星型壁燈只能照亮它周圍一圈照片的一部分。這家店究竟是賣什么的？她有些疑惑地想著，不由得俯下身子想要看清身旁一個柜子里所陳放的東西。

　　店主人快速地走到她的身邊：“美麗的小姐的眼光很不錯喲！這可是本店的招牌商品芳香劑，有喚醒回憶的效果，要不要試一試呢？”雖說的是問句，可手上已經快速行動起來，拿起離他最近的小瓶子搖晃幾下后便擰開。

　　“唔……蒲公英？”感覺到鼻子中癢癢的感覺，她不由得脫口而出。

　　“[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吹蒲公英，青澀初戀的芳香]——當當當！初戀芳香劑！真是聰慧的小姐！小姐你是第一個能說出這芳香來源的人呢！想要買一瓶回家感受初戀的味道嗎？”見石莎一時半會兒沒有答話，他又熱情地推銷道：“當然我們的芳香劑品種很多的可以自由選擇喲！比如說這個——”他輕車熟路地拿起放在左邊角落里的一瓶。“[在小學門口吃烤地瓜，清晨溫暖的芳香]，這是溫暖芳香劑！還有這個，”他從柜子第二層摸出一個小瓶子來。“[泛黃書頁被翻動，圖書館寧靜的芳香]，這是寧靜芳香劑。是不是讓可愛的小姐您感覺到了寧靜的味道呢？”

　　初戀，溫暖，寧靜……

　　真奇怪啊，這些詞語竟然在這一刻都有了氣味。

　　心海翻騰，許多片段在她腦海中閃過。“這幾個我都要了。”

　　“啊啊啊，是一筆大生意呢！”男子手舞足蹈著走到柜臺，準備包裝。石莎從書包里摸出錢包：“三瓶加起來，一共多少錢？”

　　“尊敬的小姐是第一次來到星星點燈吧？”那男子又快速移動到石莎的面前。“小姐在本店買東西可不需要浮現喲，而是要付出一些特別的東西喲！”

　　“特別的東西……？”

　　“就是你自己的故事，而且一定是要和買到的東西有關的故事喲！”那男子說道。“比如說，初戀芳香劑，就要講一件和自己初戀有關的事情喲！”

　　石莎皺起了眉頭，“我不——”剛想說什么卻被男子截斷。“您也看到了，本店的商品都是很有質量保障的，而且獨此一家喲！所以也希望小姐您能夠提供斑斕多彩的故事，這樣才能夠配得上您購買的芳香劑嘛！您不用擔心，我不會把您的故事告訴任何一個人，不過——如果您的故事是瞎編出來的話，我是能夠聽出來的喲！”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石莎不知道被什么觸碰到了心弦：“那……好吧，我會告訴你關于我……我的……我的初戀的故事。”

　　“真是乖巧的小姐！”那男子坐在了一張沙發上，指著自己身旁的空位，“小姐你就坐在我身邊說吧！不用太拘謹，好的故事需要一個放松的環境才能被更好的講述嘛！”他感受到自己身邊的軟墊子向下塌，確認石莎已經坐在自己旁邊后閉起眼睛來。“美麗的小姐，請當你的身邊沒有人吧，就當做是把這個故事講給自己聽。我相信你能講的特別特別好的。”

　　石莎深吸一口氣，她仿佛又在鼻腔中感受到了蒲公英的花種刺激著粘膜時癢癢的觸感。

　　“在一年前，我……”

　　【2】

　　她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其實并沒有那么難。她對著那男子——一個根本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講述著自己連閨蜜都不愿意告訴的故事。

　　她的初戀，在初中。那人兒有著世界上最漂亮的眉眼，笑起來會有淺淺的梨渦，一頭秀發如瀑布一般直垂腰肌。她們一起在夕陽中吹過蒲公英，說要永遠永遠對彼此好——可后來？她坦白了自己的情感，卻成了眾人指指點點的對象，甚至被那人兒的父母找去談話。那人兒也躲著她，討厭她，目光里滿滿的都是鄙夷。

　　“然后呢？”石莎本以為那男子已經睡著，卻不料他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然后？”石莎苦笑著。“沒有然后了。”

　　“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故事呢。”男子坐直了身子，有些憐惜地輕輕握住石莎的雙手——不出所料，雙手冰涼。石莎還恍恍惚惚地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只覺得突然那些冷嘲熱諷被心中的溫暖所沖淡，那人兒情緒復雜的眼神也慢慢淡化，直至消失不見。她回過神來，看見自己被包住的雙手大為窘迫，趕快抽出。男子確實神態自若地收手，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還有兩個故事呢，請講的要詳細精彩一點喲~”

　　【3】

　　日子一天天流水一樣地逝去，“星星點燈”已經成為了石莎每日必去的地方。自從第一次發現在店鋪里的時間是靜止以后她便知道這一定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她沒有問那男子這究竟是是為什么——感謝它的存在還來不及，何必要明白為什么它會存在？

　　她陸陸續續地又從那店里拿回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說能一根變出各種不同的顏色的蠟筆，弄臟后可以自凈的風衣，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芳香劑。“去俄羅斯時喝羅宋湯，回憶的味道”，“出去游玩和母親走散灰塵落進眼睛，焦急的味道”，“熒光筆在書上勾重點，疲倦的味道”……為了這些東西，一個又一個她不太愿意說出，或已經積埋許久的故事重新回到自己的腦海。故事出口，她仿佛感覺到自己的心都變輕了。

　　曾有一次，她講述自己小時候因為并不乖巧而在保姆出門的時候被關在陽臺，哭啞了嗓子之后被風吹雨淋，三天高燒不退。故事講完，她滿懷歉意地看著店主人道：“真抱歉，總是告訴你一些不太好的故事……一定不能算是精彩吧。”而那店主人將本來包住她的兩只手的自己的手抬起來，撫過她的臉龐，語氣是她從未在別人口中聽見過得憐惜：“真是個傻瓜啊，這些污穢積在心底，怪不得這么不開心，說出來還擔心別人難過，真是個傻瓜……”話語直到最后，已經低得如同太息一般聽不真切。那男子再起話頭，則是恢復了往日的風格：“剛剛尊貴的小姐說的故事很棒呢，已經超過了這乖巧豆本身的價值喲！作為相應的回報我就為小姐您彈一首曲子吧，希望小姐不要嫌棄才好呢~”

　　他快速移動到鋼琴旁，坐下——直到這時候石莎才意識到那一團黑并不是因為燈光太暗淡而是因為那里本來就放著一家蒙滿了灰塵的鋼琴——他翻開琴蓋，起初是簡簡單單的小星星，可快結束時卻音調一轉，他的手指在飛速地移動著，讓人眼花繚亂。在落下最后一個音的同時，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這是《小星星變奏曲》。店主人跳下琴凳，彎下腰眼睛亮亮地看著石莎：“美麗的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你在被風吹雨淋受凍挨餓的時候，你應該也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星星了呢？”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擔心自己一分心，整個人都會陷入他眼神中璀璨的漩渦。

　　【4】

　　又是一日的傍晚。她在錯誤的車站下車，徑直走進星星點燈，卻有些驚訝于其中的燈火通明——月亮型的吊燈，星星型的壁燈，在這一刻都綻開明媚的光彩——對，明媚。她從那白色黃色的燈光中，不知道為何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明媚。

　　在這樣明亮的星光月光中，她終于看清了店里的一切陳設——放在同一個角落里的柜臺和沙發，在柜臺周圍有好幾個高高低低的棕色柜子，里面亂七八糟堆放著她平日用故事換取的小物件——用途總歸不是她能以正常思維想到的。地上散落著明信片，雜志，書本。她最后將目光投向店鋪正中央。那家平日總是落滿灰塵的鋼琴靜靜地被擺在那里，它的旁邊站著星星點燈的店主人，一身深藍色的西裝——就如同夜幕的顏色一般。他慢慢走到有些不知所措的石莎旁邊，領著她一起坐到鋼琴凳上。“尊貴的小姐，我今天穿著的好看嗎？”

　　她有些恍惚地回答：“好看。”

　　“這么長時間來，一直麻煩尊貴的小姐給我講故事真的是感覺很沒有紳士風度啊。”他好似有些抱歉的笑笑。

　　“可是，我是用故事向你換了很多東西的呀。”

　　店主人沒有對石莎再做答復，而是自顧自地說道：“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要給自己講故事？石莎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5】

　　“你一定很小的時候就聽說，有天上人間。那我們就假定天上確實和人界一樣有一個世界的存在，只不過那里被稱作星界。”

　　“星界的星，都有著世界上最澄澈的笑容，最明亮的眼神和最無瑕的內心。在那個世界里，沒有欺騙，沒有背叛，沒有責怪，沒有爭斗。每一顆星在白晝做著自己的事情，而在夜晚則站好自己的崗位，給人界帶來光輝。他們總覺得人界的事情太可怕，所以他們只愿意放出淡薄的光，只照亮人界中的美好。”

　　“每一顆星在白晝都會做不一樣的事情，但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快樂。也許有些星界的星會來到人界，他們會感到孤獨，但每天的夜間他們只要抬起頭來看看天上自己的同胞們，他們就會又感覺到溫暖與希望。尊貴的小姐，你見過格外明亮的星空嗎？那是星界的星們在給自己的人界同胞傳遞能量與愛呢。”

　　“在人界的星，有些是自知的，有些是不自知的。不自知者被紅塵困住，若不能擺脫這個世界的負面，便會永遠陷在其中。將那些痛苦的不公正的事情講出來，讓他們消散在空氣中，那么這顆星也就是能夠升華了。”

　　石莎怔怔地聽著，說不出話來。

　　突然間，歌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