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143作品 作者：張悅爾

　　要是你來我們家做客，看到小區里的無人看管的貓咪在爬滿紫藤的花架上躥進躥出，有些小貓“謹言慎行”地靜悄悄跑到你面前，害羞地道一聲“喵”，或者看見有小女孩坐在綠木漆的長椅上，摸摸腳下太陽曬得正香的大懶貓——如果你要問這些野貓為什么可以這樣幸福安康地生活在我們小區？

　　來，先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記得一年隆冬剛過，天氣一點點地暖和起來。那天外婆特地讓鐘點工阿姨擦洗家里久未開啟的窗戶，阿姨從窗戶爬到外婆房間外放置空調主機的陽臺上準備開始擦玻璃了，剛一探頭，不禁就“啊”了一聲，招呼我和外婆來看陽臺上剛出生的五只小貓咪。

　　——五只小貓咪！？

　　外婆大驚失色。我們家平日里頂多給麻雀和白頭翁在陽臺上放盆小米什么的，哪里來的貓咪？——還五只。

　　阿姨連連招手往下指，“可不就在這里嗎？”她歪在陽臺上，手撐著外墻，一只腳踩著護欄，另一只腳踏在空調外機上就怕踩到了小貓。外婆還真不相信，自己天天晚上睡的房間，一墻之隔的地方還生活著貓咪，——還五只。

　　“喲！你看呀，它們還把海綿墊在下面睡覺哩！這樣冬天是不會冷了。”阿姨嘖嘖稱奇，“這旁邊幾只小白貓多好看，大概才幾個月大吧。宋老師（阿姨對外婆的稱呼）你以后有啥剩菜剩飯往外面放點給它們吃。”

　　外婆稍稍探了探頭，一望，還真是。只是對于阿姨的建議她連連擺手，“哦算了算了，以后要不得了的……哎，它們住在這里我晚上睡覺倒是一點沒有感覺。”我也伸長了脖子去看。這時，一只青黑色花紋的大貓噌地從一樓一個窗臺上一蹬，登上了我們家的鏤空護欄，兩只黑色瞳仁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阿姨，腰桿挺得直直的，它的眼神里有那么一點害怕，但是瞥見了小貓緊緊縮在一起圍著取暖的樣子，向前了一步，立時又不怕了。

　　“宋老師，大貓也來了。現在怎么辦啊？”阿姨試探地問，“要不然把它們趕走？”看見外婆遲疑的樣子，阿姨又道：“在我們老家，沒多少人養狗，家家都有幾只貓，嘻！貓咪可乖了，我云南老家現在還有兩只貓，我媽天天也不管它們……。”

　　我既緊張又害怕，想再看看貓到底是怎么樣生活在那里，又覺得家門口忽然多了那么的貓怪不舒坦的，心里糾結著該怎么處理它們。

　　外婆看我同樣和她有點疑頓，也不讓我再看清每一只小貓的樣子，讓阿姨暫時別擦窗戶了先進來，也不趕走它們，那些小貓剛剛出生住在這里已經夠可憐了，既然它們悄無聲息地生活在這里那么久，我們也只跟以前一樣當它們是不存在的罷。

　　那天晚上，媽媽回家了以后外婆對她說了這事，她也大吃一驚，不敢再打開房間窗戶，到大陽臺隔著玻璃對著小陽臺張望，忽然那只青黑色條紋的大貓在暮色中途經我們家花架，把媽媽嚇了一跳。

　　“算了，讓它們去吧。”我們仨都說。

　　第二天阿姨一來上班就興致勃勃地跑到房間里看小貓，她打開窗戶剛一探頭，又驚嘆了一聲，“貓咪都不見了唷，宋老師——你快來看，都不見了。”

　　貓咪該是有靈性的吧，它們悄然入駐我家，那只青黑色的大貓是怎么做到讓小貓不哭不叫的？貓咪被發現了也沒有等人來趕走它，即使我們也沒有要趕走它的意思，天下萬物都得共存而已。她們那么敏感，感知到那么一點點自己的不受歡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么昨夜那只青黑色大貓和媽媽的驚鴻一瞥，那只貓咪該是多么落寞。她們又要流浪在天地間了，而她，連一個溫暖的角落都沒辦法給她的孩子們。

　　那年夏天格外地熱，我戴上墨鏡騎著自行車出門，在小區門口，我看到一只純白色的貓咪直直地躺在地上，倒下的那一半身子，潔白的毛被鮮血染得刺目。我眼里噙著淚，高高地昂起頭不敢回頭再看她。

　　——我不知道她是那五只貓咪里的哪一只。

　　而且，我總覺得她一半的死，有我的過錯。

　　總得有人為我們現在的幸福付出點什么。

　　我的故事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