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14作品 作者：顧可心

　　親愛的你：

　　你好！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不在人世。提筆的我，現在，正對著窗外零零碎碎的落雨。突然很很孤獨，突然很想給你講個故事，希望你不要不耐煩，可以嗎。

　　先從我的出生說起吧。出生時，我就感覺，腳后跟有股力量正死死地拽著我，自此，我與她，就產生了一種不解之緣。

　　我叫洛羽，她叫洛雨，名字讀似相同的我們，卻完全不同。像很多小說情節里一樣，龍鳳胎中，定會有一人患有先天病，妹妹從小就有先天心臟病。

　　唉，先別提這些傷心事了，就先從我們的小時候開始說起吧。

　　她從小就有男孩子氣，又是孩子王，連作為哥哥的我，也總是讓她三分。幼兒園時，她就總是把身邊別的孩子們惹哭，那個時候，我對她的感覺并不大好，是什么感覺呢，我說不上來。但是比起向來成績優秀、又聽話的我，她與我的差距實在有點大。

　　不過我承認，她聰明，她漂亮，但她不像女孩子。小學時，她從不玩那些表情納木的芭比娃娃，比起它們，她更喜歡四驅賽車，那種接觸時總能發出奇怪聲音的磁鐵，還有悠悠球，女生對她都見而避之。每次經過的那個校門前的橋墩旁，我們總會與一群素不相識的男生們在那兒無拘無束地打水漂，喧鬧遍滿了泛紅的天空，灑滿了深色的湖水。好吧，那個時候，我承認，我不了解洛雨，不了解為什么她會像男生一樣那么調皮，但天真的我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有著聊不完的幼稚話題：

　　“今天動畫片要大結局了唉！“

　　“??！是嗎！”

　　“是啊，一定要看！”

　　“一定很精彩，哎，可還有很多作業?！?/p>

　　“沒事！我來幫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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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成長，后來我們都以優秀的成績考進了當地的最好的私立初中，但我們不在一個學校。那年將夏，不少親戚朋友都來慶祝祝賀，父母笑開了花，我也高興，嘈雜的人堆中，我無意中撇到了洛雨，她直直地看著我，好像沒有表情，又好像在勉強作笑的樣子，真不像平時那個大大咧咧的她啊。我不理解她的這種眼神，尷尬之下，我只好憨憨笑，揮揮手。

　　初中以后，他們都說我越長越有型了，嘿嘿，我也是這樣想，若不是這樣，我哪會收到那么多粉色的小字條呢，可我總對這些不以為然，看過算過。我當然也知道，洛雨也收到過，可她好似也并不為此自戀。也許正因這樣，我與她的關系，才會漸漸疏遠吧。

　　她變了，的確變了，讓我有點更不了解她了。你也許會嘲笑我：哪有兄妹之間互相不了解的呢？是啊，我的確沒有哥哥的樣。一起結伴回家的路上，我們很少了言語，也可以說是少了共同語言。

　　“今天過得怎樣?！?/p>

　　“恩，還好?！?/p>

　　“考試呢。”

　　“恩?！?/p>

　　……

　　她好像永遠在想別的事。

　　夕陽下的橋墩旁，冷冷清清，深色的湖水上，結著薄薄的冰，水草被凍得如一塊死尸。

　　有點遺憾，我開始想之前的她了。

　　有一天，洛雨跑到我的房間，說：“洛羽，有一封信你的信！快來拿?！?/p>

　　我心中好像已經有了數。我自信地在她面前拆了它，一字一句地讀了出來。讀罷，我笑了笑，問她：“寫得怎么樣?！?/p>

　　她頓了幾秒，略作思考，說：“不錯啊?！?/p>

　　我也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在下一秒，撕了它。

　　“學業要緊?！?/p>

　　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給她聽的。

　　沉默。又是大笑。

　　想來，你讀到這里，一定會覺得我啰嗦了吧，你是不是認為，所謂兄妹之間的故事就是這樣很無聊、很沒勁？當然，我與洛雨的關系，不僅于此。

　　那是初三4月初的一個晚上，之所以我還是記的很清楚，是因為那天是我們的生日。在外面歡樂地玩了一天后，我們都很累，洛雨先去泡澡了。

　　當我做完了兩套試卷，我恍然想起了妹妹，心里面“嗡”了一聲，天啊，她怎么還在里面，是不是出事了？反復叫她，沒有動靜。父母又不在，怎么辦。

　　沒辦法，我徑直地快速沖到浴室前，推開門前，我猶豫了一下。人命要緊啊，不管了！

　　果然，她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我頭也不回地抱起她，水沾了我一身。我將她放在床上，不停拍她的臉，叫喚她，毫無效果。不知不覺，臉上很燙，大腦熱得仿佛快要爆炸。好吧！沒辦法中的沒辦法，生物老師教的，上人工呼吸！

　　深呼吸，閉上眼，低下頭。觸碰到后的幾秒鐘后，我忽然感覺兩只手環住了我的脖子，無法逃脫，隨著眼前持續的漆黑，內心仿佛被一種東西蠱惑了。突然之間，我睜開眼，狠狠地掙脫她，大腦熱得仿佛快要爆炸。

　　“你在干什么?。　蔽遗穑皠偛诺亩际悄阊b的?。?！”

　　她一副輕浮的樣子，瞪著我，然后輕蔑地移開眼神。就是所謂的白了我一眼吧？

　　我摔門而去。真是糟糕的生日。

　　第二天上學，我沒有等她，腦子一團亂。說到底，也許是因為我沒有膽子去看她吧。

　　我想我們之間，也再回不到原來那樣了…

　　想著，便經過校門前的那個橋墩旁，冰早就化了，春水泛濫，各種水草肆意地狂長，仿佛想要霸占整片水面。我嘆了口氣。一天低質量的聽課效率。

　　放學后，我早早地奔出班級，扶起單車，想把她遠遠地甩在后面，連我自己都為我這種窩囊的想法感到可悲。誰想，她早就等在了車旁。

　　“你在怕什么。”

　　“我只想快點回去。”很不負責的一句謊言。

　　“帶上我?！?/p>

　　不是“可以帶我嗎？”，也不是“請帶上我?！?，單獨這三個字仿佛顯得毫不客氣，格格不入。

　　“哦?！?/p>

　　路上，她還是環著我的腰，再沒有了之前那種習以為常的感覺，我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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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是中考。中考過后，我們分道揚鑣，我不知為何而歡呼雀躍，雀躍之后，卻又是滿心的空虛與莫名的遺憾。新的環境，好像沒了她，我怎么也適應不了。

　　就這樣，時間蹣跚地走過，兩月一遇的我和她，似已是陌生人。

　　又是一年的春節，親戚朋友們都來慶賀，因為洛家的兩個孩子，都考在了很好的一本大學。午飯過后，父母們又打麻將又唱歌，我覺得家里很吵，突然想去母校溜溜。

　　這里還是和原來一樣啊，久違了！

　　只是那個曾經的校門前的橋墩，水靜如死，又點發丑，里面多了各種垃圾，水草也只剩可憐的零星幾條。心中莫名的氣憤起來，可又有什么辦法，我別過頭，繼續向前走。心中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有點難受，慢慢地，我止了步，還是不要進去了，會傷心。

　　大學生活真是多姿多彩，也是我大顯身手的好時機，沉溺在攀比的喜悅和相聚的歲月里，我漸漸淡忘了那個名字和我差不多的女孩。我自我欺騙地想，她也用不著我多想，她用不著我擔心，也可以很快樂吧。

　　又是一年春節，匯演上，手機突然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新年快樂?！?/p>

　　我愣了愣，點了右鍵，向下，刪除，是。我仍然在自我欺騙。

　　幾天后，又是那個陌生的號碼：“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你還在怕嗎？”

　　仍然刪除。是的，我怕。

　　“我不會騷擾你的，現在我只想和你簡單地說幾句話。虛情假意也可以。”

　　我猶豫著，想刪除，卻下不去力氣。

　　“喂，洛羽！教導主任讓你過去，開會！”一個同班男生叫道。

　　去，回。也只不過是一些管理班級上的問題罷了。突然間，我的心臟刺痛了一下，顫栗。直覺提醒我，一定錯過了些什么，下意識地，我膽怯地掏出手機。

　　3條新消息。5條未接電話。

　　發生什么事了。

　　第一條是那個陌生號碼：“怎么了，你還在在意那件事嗎，我不是裝的……還是算了，我就是想說，我很喜歡你?！?/p>

　　第二條是那個陌生號碼：“你也挺忙的，是不是沒看到我的短信？我也累了，醒了再找你?！?/p>

　　第三條是媽媽：“洛羽，怎么不接電話。出事了，快回家！”

　　我顫抖著回復：“發生什么事了。”

　　“你妹妹不行了。”

　　我的心臟第一次跳得那么疼。

　　我焦急又膽怯地打了的。看著“醒了再找你”這五個字，我害怕到了極點。

　　到了家，媽媽哭著撲過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啊……洛雨，她一直有先天性心臟病啊……”

　　“她也一直知道，自己活不久，但她不想讓你還有我們一直保護她……一直沒讓我們告訴你……她真的很好。可現在……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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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內心，只能說，幾乎要崩潰。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趕到了醫院，父親哭腔地握著洛雨的手，洛雨好像還似小學的女孩，一臉依賴又欣慰的似笑非笑。

　　我不想再把這個故事說下去了，因為眼淚已經浸濕了這頁紙。

　　剛剛，我看了一眼客廳里那個黑白色的相片，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燦爛，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我認識的洛雨。

　　我又掏出了一本五顏六色的日記本，那是洛雨五年級時買的，很俗的封面，一只笑得夸張的米奇鼠。那是我在她病房里的抽屜里找到的。

　　我還記得里面有這幾句。

　　“小時候，我很喜歡芭比娃娃啊，她們多漂亮啊。每次看見柜臺里的娃娃，我都狠下心來，選擇旁邊那些銀光閃閃的四驅賽車。因為哥哥也喜歡玩的?！?/p>

　　“我和他不在一個學校了。不開心！”

　　隨著時光的沉淀，本子中的字跡越來越成熟。

　　“他一直不知道，那封情書，是我想了一個星期的心血。他卻狠心地撕掉了，我好傷心。雖然我知道，我們不可以。”

　　“我一直想好好把握住自己僅有的時間，所以那天生日，我暈倒在浴池后，做錯了事，他還是沒有原諒我?！?/p>

　　“我很久很久沒見到他了，我好想回到過去，我們一起在橋墩下無拘無束地身影，可是我想也回不去了?！?/p>

　　“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如若的出現，那他身邊的一切，都會變成將就。我不愿將就。”

　　何止是你，我也知道啊。

　　本子的最后是淡淡的字記，我想她寫下這句的時候，已經沒有力氣了吧。

　　只是三個字：“好可惜?！?/p>

　　好可惜。

　　好了，我的故事差不多已經講完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許你會認為我是個神經病，不過，不重要了。

　　現在，我抓緊了手中的水果刀。

　　等等，還是待我把信寄出去了吧，再見她也不遲。

　　此致

　　敬禮

　　一個與你素不相識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