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112作品 作者：盧易

　　001.

　　這兒，完全是隆冬的氣氛?；疑乃嘟ㄖ苑N著的是白楊，阿鶴抬頭看著天，就好像聽見了娃晴瀾波正在悄悄與自己對話。

　　娃晴瀾波是音譯來的名字，她是個哈薩克族，阿鶴在阿勒泰統共就見過她兩次。她是個美麗的姑娘，承襲了哈族的濃眉高鼻，那雙眼睛也水靈得過分。

　　阿鶴并不常常想起娃晴，并不是因為她是個哈族人，而哈族人在那時候不被允許和漢人做朋友。只當冬天來的時候，阿鶴坐在冰冷的湖口旁時，她才會記起娃晴的那張臉，伴隨著讓人憐憫的笑與悲傷的的幸福。

　　大歡喜與大悲痛原為一體。

　　阿鶴記得自己曾在一本書里看過這樣的一句話。那時的她只有十幾歲的樣子，還不能完全理解，但當如今重新記起娃晴時，她似乎又向著真理邁了一步走，好像當時的娃晴就是那樣的一體者。

　　第一次與娃晴通信是在阿鶴九歲的時候，那時她還不會寫很多的字，需要用拼音來代替，而且字也很丑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而當時，娃晴已是長開了的少女，字里行間透著清新與希望。她常常鼓勵著阿鶴，告訴她字寫的不好看不要緊，打緊的是長大了字就美了。流經歲月一如初，小小的阿鶴堅信著娃晴說的每一句話。

　　未滿十歲前，阿鶴的生日愿望是能夠與娃晴見上一面。她真希望能摸摸娃晴的手，因為她寫的字實在是太美了，她希望娃晴能握著自己的手替自己寫作業，這樣老師就不會再罵自己的字丑了。所以，每當阿鶴用自己的丑字委婉表達出想要見見娃晴時，總是被這樣一句若即若離的話給憋得毫無頭緒，娃晴會在信里寫道，你不會想看見我的。

　　我為什么不想看見你呢？

　　阿鶴在這個問題上總能疑惑很久。久到后來她不再提起要見她，久到后來她差點忘了，她本是個哈族人。

　　002.

　　阿鶴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她曾棒敲側擊地詢問母親為何漢族與哈族不能來往，而母親只是剜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至于當時是如何時代背景促使著這樣民族見的枉斷，阿鶴至今也不明白。

　　阿鶴與娃晴的第一次約定是在某一年的年末，是娃晴提出來的。她們約在了阿勒泰的邊城見面，只是當阿鶴出現的時候娃晴卻遲遲未來。她站在車站里頭直哆嗦，十二月的阿勒泰真是冷得令人絕望。她不斷地搓著手盡力使自己暖和起來，她哈著熱氣不斷地在心里祈禱。

　　因為，阿鶴始終相信著娃晴，她就如一份信仰包裹著自己，讓她依然充滿期待。所以，當阿鶴看見一個女孩向自己狂奔而來時，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對的。那一刻，靜如紅鯉似火，在這個那么應該悲傷的季節里，她看見她捧著一大束艷紅色的花來到自己身邊。

　　娃晴說，送給你，小孩！

　　這是阿鶴從未見過的花，它們類似罌粟卻絕非罌粟，在那么那么冷的天里依舊綻放得如此華美。

　　娃晴笑著說，這是她們族里花，只開在有哈族人的地方。

　　在冰冷的風里，阿鶴點點頭，深信不疑。

　　阿鶴從沒想過，若是有一天被母親發現自己竟然與哈族人在交流書信時結果會是如何。她維持著每月與娃晴的一份信的暢聊，她們成了密友如姊妹般的深情滲透人心。阿鶴發現自己愈發依賴娃晴這位知心者，她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倒進這信紙里，然后充滿期待地等待那一句句的撫慰的到來。

　　阿鶴也沒想過，假使有一天娃晴消失了會是如何。娃晴總是按時回信，在后來的一段日子里或許會晚個一兩個星期，又或許會早個一兩天到信。但阿鶴卻有些不安與焦躁，她總覺得有些事情充滿著動蕩的因子，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她在信中問娃晴是不是遇到了不如意的事，而娃晴卻沒說什么。

　　阿鶴與娃晴的第二次約定是在來年的六月，那時的娃晴快要高考了卻還是主動提出與阿鶴見上一面。阿鶴自然興奮，她們依然約在了阿勒泰的邊城見面。

　　這一次阿鶴到的時候娃晴已經站在了車站里頭，她笑著向阿鶴招招手。阿鶴跑過去抱住她。娃晴說，小孩，你還好嗎？阿鶴高興地點點頭。她們就這樣坐在了車站里頭，車來了喊她們上車她們也不理睬。

　　娃晴說，來，小孩，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阿鶴點了點頭，抿起了嘴沒有說話。

　　003.

　　那一天，阿鶴送走了娃晴但心中的不安卻無從消釋，她知道娃晴有多難過，她知道她有多么想要逃離這片城域，但她卻忽然變得不知所措，好像，她什么都做不了。

　　娃晴的父親親手折斷了她的羽翼和希望。她愛上了一個漢人，卻終為此背上了大逆之罪。愛本是青春中最美的東西，卻因如此荒唐的理由而夭折。阿鶴好難過，不知何處才是大歡喜的結尾。

　　后來，阿鶴與娃晴斷了信路。阿鶴寫去的信都一封封地被退了回來。她不知道為什么但又好像知道為什么。有一段日子里，她常常一人寫信寫到深夜，盡管心里明白這長長的對白無人將會知曉，但卻依舊抱著那么一絲絲的渺望，渴望著娃晴的回信。

　　再后來，她鼓起莫大的勇氣照著信件上的地址去尋她的下落，想要找回她的娃晴時，有人告訴她，那姑娘早些年就已經死了。聽說家里為了遮丑就將她腹中的小孩用了土方法給錮死的同時，一不小心也將那女孩給害了。

　　004.

　　阿鶴坐在邊城的那個車站里頭，車來了也不上。

　　她曾問過哈族的人，有沒有一種花只開在有哈族人的地方。

　　可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阿鶴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天，想把眼里困著的淚給倒流回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