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105作品 作者：李嘉誠

　　即使在今天，我想到這段經歷，仍然會潸然淚下。不禁又思考，我到底應該怎么做？

　　——作者語

　　(一)

　　秋風陣陣，落葉繽紛。北方的秋季，依稀如舊時節，乍暖還寒。黃河的古道遍布了泥沙的痕跡，渡口的浮橋，也擱淺在黃河灘上，孤零零的船頭指向北方。如一把鋒利的劍，將刺破蒼穹。

　　幾位赤腳的漢子，穿著幾件褪色的汗衫，手中輕輕夾著一根香煙，低聲討論著什么……

　　“咳……這筆生意，你說說怎么辦？”披著紅色的汗衫的人說。

　　他的小眼睛一動一動的，時不時地皺了幾下鼻子。如莊稼漢模樣的他，此時卻體現不出莊稼漢獨有的憨厚。在他臉上的，只有狐貍般的狡詐，與野狼般的殘忍。

　　“不怎么辦！事成之后，把東西毀了，抓不到證據，自然不會有事。”說話的是一位紅臉的大胖漢子，他衣衫敞開，胡子拉碴，正在拿一根黑乎乎的牙簽，咧開嘴，心滿意足的剔著牙……

　　“大哥就是大哥，想的就是周到！”幾個小嘍啰模樣的人說：“諒他一個賣魚的，能把我們怎么樣？……知道好歹的話，就拿幾條魚來孝敬孝敬我們，不然，這小崽子連王八也別想賣了……”

　　“哈哈哈哈……”大胖漢子陰笑著?！包S河上的買賣，本應該老子做，什么阿貓阿狗，都是能來混的？”

　　天色越來越暗了，風吹的更響了，如絲竹喑啞，令人不寒而栗……

　　血色的夕陽，染透了秋江……

　　（二）

　　“啪！啪！！”兩個耳光清脆的甩在哥哥的臉上。哥哥血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地面，一聲不響。直到被父親一腳踹出家門時，他才囁嚅的說：“爹，是……是瘋彪他們，這死魚，是他們……”

　　父親突然怔住了，一會兒又低下了頭，臉上紅彤彤的，低聲道：“誠兒，把你哥扶起來，讓他回屋吧。”

　　隨后又無奈的嘆了口氣，點起一根煙，把自己的頭，深深地埋在這煙霧里，不置一言。

　　哥哥上著高一，那時的我，還在上初一。家里的生意不景氣，無奈讓哥哥退學。留下我，讓我繼續完成自己的學業。光榮門楣。

　　哥哥成績一直很好，初三的時候，哥哥喜歡上了一個女生，那個女生同樣欣賞哥哥。

　　他們約定要在四年后考上同一所院校，再正式發展他們的感情。

　　哥哥向那個女生表白后的那天晚上，絮絮叨叨的對我說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時，還是父親用皮鞋把我抽醒的。哥哥輟學后，便起早貪黑地幫父親打理賣魚的生意。

　　嚴寒酷暑考驗著哥哥，哥哥還是沒有退縮，他仍希望著生意興隆之時，重返校園，完成那屬于他的夢想。

　　哥哥常常對我說：“弟弟，每天的陽光都是燦爛的，而你，就更有理由，笑著迎接每一天！”

　　（三）

　　已經是夜半時分了，月已至中天，窗邊依稀還能聽到幾只小蟲的叫聲，一切都顯得那么的靜謐與美好。

　　“誠兒，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父親蒼老而渾濁的聲音從我的耳邊清晰的傳來。

　　我不敢怠慢，忙穿好衣服，給父親倒了杯水，繼而輕輕地坐下。

　　“誠兒，你……你要好好學習，你哥哥那么優秀，是為了你呀……你要懂得……”父親語不成句，淚眼朦朧。

　　似乎沒人能聽懂他的話，但卻沒人不懂他的心意。

　　我懵懂的點頭。

　　那時在我的心里，“哥哥”與“父親”是偉大而崇高的象征。

　　他們在我的兩側，傲立于天地之間，時時刻刻保護著我，永垂不朽！

　?。ㄋ模?/p>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幾度春秋，蕩漾了幾度歲月。很快，我初二畢業了。而那個女生，想必也已經高二畢業了。哥哥有時會和我一起看她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女生，笑的如此恬淡，若春水映梨花……

　　長年累月在沙灘上工作的緣故，哥哥的皮膚變得黝黑而又粗糙，卻又添了幾分成熟的氣息。

　　瘋彪對我們的欺壓仍未停止，經常變著法子欺負我們。父親與哥哥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也不敢多言。生意一直很壞。

　　那時的我年少氣盛，便不止一次地責怪哥哥：“你為什么不找他？！我們都是有血性的人，沒有人能打倒我們?。∧銥槭裁床蝗?！你為什么?。。　?/p>

　　哥哥只是小聲的說：“算了，算了……”

　　在我看來，哥哥一直是這么的懦弱，膽小，無能！

　　我不禁嘲諷道：

　　“要是那個女生被瘋彪欺負了，你也這熊樣？”

　　哥哥突然抬起頭來，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光注視著我，聲音不大卻低沉的說：

　　“我要讓他死！”

　?。ㄎ澹?/p>

　　過了幾天，父親去鎮上賣魚了。哥哥與我兩個人在家看書，學習。哥哥說：“這個世界上誰都不能欺負父親，弟弟，和……”

　　“和那個女生，對不對？”我逗哥哥。

　　哥哥居然臉紅了，他羞澀的說：“嗯?！?/p>

　　我卻很憤怒：“就你這熊樣，家里的問題都搞不定，還在想那個女生，你保護不了她的！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頓中午飯，氣氛很尷尬，我和哥哥都一語不發。我心中波瀾起伏，先是悲傷與絕望，緊接著憤怒撲面而來。

　　為什么我們總要低人一等？

　　為什么我們總是活該被人欺負？

　　為什么？為什么?。?！

　　僅僅因為我們窮？？僅僅因為我們身份低微嗎？？不??！是哥哥太懦弱了?。?/p>

　　就是他?。?！

　　（六）

　　我決定下午去找瘋彪。

　　我沒有對哥哥說，我要一個人去，我覺得，我說了也沒用！

　　下午的陽光是那么晦暗，剛出門的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風越來越大了……

　　我徑直向渡口跑去。

　?。ㄆ撸?/p>

　　“你為什么要騙我們？把我們的錢還我！”我憤怒著盯著他說。

　　“你一個小屁孩，滾滾滾！”幾個小嘍啰很不耐煩的說。

　　“你們為什么不給他，你們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發話的不是我，我疑惑的回頭一看，不禁一怔。哥哥說她會這幾天來看看他，沒想到她現在來了。

　　發話的正是那個女生，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似乎比我還氣憤。

　　小嘍啰沒有理睬她，反而欣喜地對大胖子說：“彪哥，你看，這個女的怎么樣？！”

　　我心頭不禁一陣緊張，低聲對那個女生說：“姐姐，你快走，我知道你來找誰，你先去找他吧。”

　　那個女生疑惑的問：“你是？”

　　我很自豪的大聲說：“我就是他弟弟！”

　　（八）

　　瘋彪放開他那大嗓門笑了起來：“小東西，給你爺爺滾遠點??！那個小妮子，你過來。”

　　那個女生向我身后退了退。

　　我沒有動！

　　瘋彪很不耐煩的對一個瘦子說：“把這小東西趕走?？烊ィ　?/p>

　　那個瘦子向我奔來，積壓在我心中多年的苦悶，就在這一刻爆發了！

　　我飛起一腳，踢在那人的面部，緊接著一記上勾拳，將那人打翻在地。

　　瘋彪也怔了一下，之后五六個人一齊向我奔來。我迅速出拳打在一個人的鼻梁上，又以一肘擊在后面一人的頸部……

　　突然一個紅色的物體飛了過來，直打在我的前胸。我的胃突然一陣翻騰，喉頭發甜，一股血腥的氣味彌漫了我的口腔。

　　我突然好想嘔吐，還是極力的克制住了。

　　我感到頭暈目眩，疲憊至極。只想躺在地上休息一會兒。

　　我不能倒！我知道。

　　我一倒，家就倒了！

　　我扶著墻，盡力保持著自己清醒，看到那個女生被瘋彪拉了過去，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無助。

　　遠方的晚霞是那么的血紅，晚霞下，有一個人影——

　　穿著紅衣，疾速地飛奔著……

　　“住手?。?！”

　　那是哥哥的聲音……

　　（九）

　　哥哥在距離瘋彪兩米遠時，以一個凌空飛踢將他踢翻在地。繼而又揪起他的頭發，向墻上撞去。死命的撞去。

　　我突然覺得，那一刻的哥哥，多么像一位戰神，一位英雄！

　　黃河上微咸的風，吹散了他的頭發，吹開了半邊天的晚霞。

　　瘋彪嘴唇翕動著，沒說出一句話，他的眼神游離了，渙散了……

　　我突然異常清醒：“哥哥，你……你不要?。。　?/p>

　　哥哥堅毅的臉龐望著黃河：“我知道……我會承擔的！”

　　哥哥旁邊的那個女生，早已泣不成聲。

　　“我們的夢想，沒法實現了……”哥哥苦笑了一下，“弟弟，好好學習……”

　　繼而又自豪的笑了一下：“弟弟，你不是說我保護不了你，和她嗎？”

　　遠方的警笛漸進，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哥哥最后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便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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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被帶走了。走之前向父親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久后我得知，他被判了死刑。事發的前幾天，正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我和父親也離開了黃河灘，轉到鎮上的親戚家里生活。

　?。ㄊ唬?/p>

　　多年后，我重歸故里。

　　我在村落里穿行，村民們又在抱怨，又出了一個新的地頭蛇，不讓做生意，怎么活??？……

　　我疑惑的問：“那你們？……”

　　村民無奈的說：“咱們這黃河口小地方，窮地方，沒有哪位包青天大人來光臨的……”

　?。ㄊ?/p>

　　秋季的黃河灘，落葉繽紛。渡口的浮橋還孤零零的擱淺在黃河灘上，船頭仍指向北方，如一把鋒利的劍，將刺破蒼穹……

　　那是哥哥的方向。

　　聽完村民的話，我默默無語，拉了拉衣領。

　　只是覺得風，更凜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