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抬頭四下張望，一個人都沒有，而那個悲傷縹緲的聲音似乎依然在回響：“來……到這里來……”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自從調到這個禁區負責防衛之后就總是夢見有人在呼喚我，一聲接一聲地喊著，一開始以為自己只是在做噩夢，可看下來并非如此簡單。我起身抖掉大衣上積的雪，再一次環視周圍。

　　“你要我去哪里？”聲音消散在暴風雪中，但耳邊依然傳來了回答：“往右走，往右走……”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往右邊挪了一小步。上了戰場，就是一只腳跨入墳墓的人了，死都不怕，還怕什么呢？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生。

　　“什么嘛，要走多遠啊，就不能說清楚點么……”我嘀咕著又向右邊跨了一步。

　　一道耀眼的白光忽然由地下沖出，將我圍在其中。

　　“一片，兩片，三片，兩片，一片……”

　　雪花落在蒼白的手中迅速融化，水珠滴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消失不見。

　　“喂，你不冷嗎？”一個懶懶的聲音打破了凝固在雪中的死寂而有些突兀地響起，卻充滿了關切。

　　“雪國人從不怕冷，”女孩沒有回頭，依舊盯著空無一物的雪地，“你不應該在這里，快回到自己應該守著的崗位上去吧。”

　　“我懶啊，懶得一直呆在同一處，舉著槍等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到來的敵軍。”

　　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窸窸簌簌”的聲音。

　　女孩皺了皺眉轉過頭來：“你總算舍得露出真面目了。連著一周沒事兒就跑到這里來躲在灌木叢后偷看，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雪國的公主要殺一個人，自然是件容易的事，不過要是真的想殺我，早就該拔出劍來才對，”少年走到她身旁坐下，笑容如陽光般溫暖：“你還沒殺我，就說明你并不想殺我。”

　　“算你聰明，”女孩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看在你不笨的份上，交個朋友吧，夜國之子。”

　　畫面忽然變得模糊起來，以光速在眼前閃現，令我有些頭暈目眩，最終定格于其中一幅。

　　“放過我們吧……求求你們，我們會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女孩跪在一名手握寶劍的老人腳下哭泣，“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呢！”

　　“因為你是雪國之女，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對雪國的民眾負責。而他，是夜國之子。你忘了嗎？當年老國王試圖終止夜雪兩國之間無休無止的戰爭，于是讓大祭司占卜，卻得到了‘夜雪相逢，天翻地覆’的天諭。雪是白色，夜是黑色，黑與白，注定是對立的兩方，永世不可接觸。違逆天命是會受到詛咒的！你真的要因為一己之私情而讓整個雪國都陷入詛咒之中，為千萬敬仰您的百姓招致災禍么？”老人扶起她，一臉憐惜：“吾女，別一錯再錯了，殺了他，就一切平安。”

　　“殺了他，只要殺了他，就結束了嗎？”女孩喃喃道。

　　“對，只要他死，就能阻止一切。”老人

　　紅色在眼前暈染開來，怵目驚心。

　　“你殺了他？”

　　一滴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融化了腳下的冰雪。我睜開眼看向白衣女孩。她飄在半空中，臉上帶著化不開的憂愁。

　　“不”，她靜靜地低下頭，“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所以我選擇讓詛咒與我的生命一同終止。可我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我為什么意志軟弱，后悔我為什么不夠勇敢……死亡是最怯懦的逃避，你知道的。”

　　我閉了閉眼，一下子接收大量信息讓我感到疲憊不堪。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故事？讓這些往事都埋在大雪之下不好嗎？國王只對外界宣告說你重病不治而亡，而他如今已成為夜國的新國王，除卻后位空懸，再沒有什么與你有關……”

　　“我不能離開死去的地方。以記憶的方式留下，只為了告知真相，”她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我等了很久很久，原本只求能有人替我捎個口信讓我再見他一面，我知道他得知真相后一定會來找我的……但是在漫長的等待中，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雪國和夜國并非天生對立。祭司所占卜出的‘夜雪相逢，天翻地覆’固然沒錯，卻不是這個意思。”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夜的黑暗，雪的冰冷，無論是白是黑，都不過是渴望著被打破。所以天翻地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任由兩國人之間的關系一直僵持在對立狀態。”

　　“我能做什么？我只不過是無名小卒！”

　　“給所有人講個故事吧，告訴他們故事的真相……讓那無意義的戰爭停止吧，夜國和雪國，從來就不是敵人，如果可以愛，為什么要恨呢？心愿已經了結，我該走了。拜托了，給他們講這個故事，不要讓冰封一切……”女孩的身影逐漸模糊，最后只留我獨自站在白茫茫的雪中。

　　“來，放下你手中的刀劍，讓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在戰場上穿梭。

　　雪國人感動而悲傷的淚水使得冰雪消融。夜國人放下武器，露出善意而如陽光般溫暖的微笑，照亮了黑暗大地。

　　越來越多的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別打了，來，讓我給你講個故事……”

　　所到之處，戰爭平息，我一路走到夜國王宮，走進了殿中。

　　“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闖入！來人，把他……”國王已是滿頭白發，昔日的年輕面容如今冷酷而寫滿滄桑。

　　“先別殺我，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聽完我的故事，國王垂頭不語。過了很久很久，他抬起頭，露出了充滿懷念的溫暖笑容。

　　“謝謝你，我會去看她的，”他笑著說，“雖然很生氣她就這么失蹤，可畢竟我愛她。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故事。”

　　來，我給你講個故事，讓我告訴你真相，告訴你，愛永遠比恨要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