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牢門被緩緩拉開,潮濕陰暗墻角處的老鼠被驚走,吱吱亂叫。一束強光射了進來,幾個身穿上校軍裝走了進來,硬底皮靴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重而又凌亂的腳步聲,一個雙手雙腳被鐵鐐銬住的囚犯出現在了視線中,黯淡而又雜亂不堪的金發蜷曲在一起,蒼白的臉上留下了道道紅痕,他的眼睛不堪刺目的強光,痛苦地瞇在了一起,雪白的脖頸上流過一道道汗水,他虛弱地垂著頭,不去看來者。
“萊納斯,成為階下囚的感覺怎么樣?”發話的中年男人譏諷道,逆著光,看不清真容。
金發男子沙啞地冷冷一笑,說:“我的老朋友,你可以來試一試。”“到底是國民防衛隊隊長,這點折磨對你簡直是小菜……”中年男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一只手阻止了他。坐在最左邊的女軍官抬起了她的頭,她是多么美麗,挺翹的鼻和飽滿的紅唇,白如凝脂的面龐上嵌了一雙如同尊貴的純血波斯貓的綠眼,一席柔軟的金色卷發如同瀑布般依在她的深藍色軍裝上:“萊納斯,好久不見,我很想念你。”她輕啟紅唇。
對面的男子身體顫了一下,悶悶地笑了一下,好像是從胸腔里發出一樣。未幾,他抬起了他的頭,看著女軍官,什么都沒有說。他的面孔被照亮,是個英俊而剛毅的男人,碧藍色的眼睛深邃地如同北冰洋,堅挺的鼻梁下是皸裂的嘴唇,金色的頭發,一個像是阿波羅一樣的男子卻飽受著折磨。聚光燈下的溫度幾乎已經達到了40幾度,在這個小小的牢房里,各式難聞的奇怪的潮濕味道混雜在一起,有血液的腥氣,有糞便的臭味,還有地下常年的潮氣。隱隱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尖叫和鞭打聲。
“萊納斯,為了她,這樣值得嗎?告訴我吧,告訴我們她在哪?你立馬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當為了你自己,為了我行么?”女人的聲音有點顫抖,可是面容依舊是那樣精致,面無表情。“咳咳!”旁邊的中年男子用力地咳嗽兩聲,沒有給金發男子說話的機會。
“我真的很好奇,你這么做有什么好處,讓你放棄了你的大好前途,這一仗贏了以后,你會是我們德意志歷史上最年輕的將軍。”右邊的男子發話了,隱隱可以看見他袖標上的標志,他是指揮官。
男子的頭朝著他,藍色的眼睛盯著他。他揮了揮手,巨大的聚光燈緩緩熄滅,狹窄的監獄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隱約聽見對面不穩的呼吸聲。
“lwanttotellyouastory.”他并沒有用德語回答。
“我出生于德國軍閥家庭,42歲的父親身居高職,娶了只有17歲的母親,然后生下了我。整個少年時期,我都接受著最嚴格的軍事訓練和最卓越的教育。15歲時,去了找我那遠駐波蘭的伯父。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見了斯嘉麗。
平日里伯父對我管教并不嚴格,我又不屑于和我的堂兄堂弟玩耍,就經常一個人騎著馬去森林里打獵。有一天在溪邊遇見了一個少女,我就坐在馬上遠遠地看她。她穿著馬褲,一頭如同烈火燃燒的紅發隨意地披在肩上,我很好奇。她一開始總是先在小溪旁收集鵝卵石,挑了一地的石頭,最后揀出幾塊裝進兜里,有時候她在旁邊拾,就有一只水獺在旁邊偷,她一回頭,水獺也不逃,肥大的身體大搖大擺地銜著她的戰利品回窩。她也只是笑一笑。有時候她會穿著淺綠色的長裙,站在河水中的突起的大石塊上,一手提著裙角,一首捧著一本牛皮包的薄薄詩集,忘情地朗誦著。她的聲音是如此柔和美妙,就像阿爾卑斯山脈下融化的雪水,流進我的心里。”金發男子扯著帶傷的唇角笑得溫柔,藍色的雙眼滿是柔情。
“我直到五六天以后才被發現,那天我實在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地靠近,想要結識她。她回頭的時候,紅色的發絲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度。她沖我喊:“你是誰?為什么偷聽我?”我從馬上下來,向她走過去:“我叫萊納斯。我鞠了個躬,底下頭去吻她的手,結果被她躲開了。”
“她就像只林間的小鹿,又可愛又警惕。過了好幾天她才告訴我她叫斯嘉麗。我們成為了朋友。每個下午,我經常抱著腿坐在草地上看著她在溪邊朗誦詩歌:
’暗灰色的天空,
為何又下起了雪?
我不解地望著它,
就好像從前一樣,
那么迷茫。
片片冰晶,
像我胸中的那顆冷凍的心,
隨風凋零。
漫長的守候,
奪去了似箭年華,
留下了歲月滄桑。
天各一方的我們,
是否同在看著這一片雪雨?
暗自神殤。’
她總是揚起下巴,露出優美白皙的脖頸,面頰上總是布滿紅暈,好像是被她那一頭紅發映照的。每個吐字都像是鋼琴的音符一樣動人。遠處的杉樹上覆蓋了一層白雪,宛如挪威的森林。
我們有時候也進入森林深處,她坐在馬背前面,我在后面護著他,教她射箭。斯嘉麗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可是她總是不去下手,并且還命令我也不準傷害小動物。她總是用她淺棕色的眼睛凝視著我,說:’萊納斯,你不準打小動物了,再也不準!’斯嘉麗的眼神如此明亮而溫柔,就像浩瀚宇宙最耀眼的啟蒙星。我幾乎不敢對視她,姑媽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會不敢和她對視。我又害怕又期待。斯嘉麗,這個可愛的猶太女孩,我喜歡上她了。
我連續三個假期都跑到波蘭去看她,編了無數個理由蒙騙我的父輩,我這輩子也沒撒過這么多慌,自從遇到她。
第二個暑假,我和斯嘉麗牽了手,然后我吻了她。我發誓,我這一輩子的心沒跳過那么快,我也沒見過這么美麗的紅色,斯嘉麗的臉紅的如同晚霞一般,她垂下那濃密的棕色睫毛,不敢看我。
后來我被父親要求入伍,知道這個消息以后,我心里很沉重,我躺在草地上,看著斯嘉麗飛著蝴蝶風箏,我們那時候都很小,她比我還要小一歲,但是也懂得了些許世故。“斯嘉麗!”我喊她的名字。她邊跑邊看我說,紅色的長發在風中飄舞起來:“萊納斯,快來放風箏!”她藕白的手臂輕輕揮動,蝴蝶變在天空中變換著“8”的軌跡。
“我跟你說!我爸爸要我回去當軍人了!”
我看著斯嘉麗忽然停了下來,雙手脫離了線,風箏從高處直挺挺地墜落下來,掛在了白樺樹頂部的枝椏上。她什么都沒有說,憂郁地凝視著我,淺棕色的瞳仁閃著淚光。
我走了,離開了波蘭這個美麗的小國,回到德國去了。但斯嘉麗對我說的話一直盤旋在我腦海里,她粉紅色的嘴唇如同春天的薔薇,輕輕地吻了我的臉頰:“萊納斯,我會永遠想你,記得要來找我。”她遞給我一個暖紅色的鵝卵石,把我送上了火車。臨走前,我握住她的手,放到我的嘴上,吻了很久。
十年來,我一直揣著那塊石頭,每當我看著它,都想起斯嘉麗那一頭紅發。”
“呵呵,所以你又在集中營看見斯嘉麗是么,那個被放走的女人就是她?”女軍官凄涼地笑了,15歲,年輕氣盛的萊納斯只看見了斯嘉麗,卻將從小的玩伴,鄰家的小女孩拋在腦后。
“自從二戰爆發開始,我就沒有一天不在擔憂她,斯嘉麗,她是個猶太女孩,她的父母都是虔誠的教徒。直到2個月前我在集中營撇到了一頭紅發的女人,我才覺得不妙,果然是斯嘉麗。”
金發男子自嘲地笑著:“我十年沒有見到她,居然最后在集中營看到了她。這樣青春逼人的斯嘉麗,居然被折磨得如此憔悴。”
“你在等她,是吧。可是你們注定不能在一起。”女軍官喃喃道,像是給萊納斯說,又像是給自己說。
“她已經成立了家室,她的女兒四歲了,也有一頭紅發,就像她的母親。”
在傾聽許久之后,中年男子終于開口了:“他們都是低賤的猶太人,我們是高貴的民族,我們的男孩身形高挑,金發碧眼,可你打破了秩序,還放走了她們一家,為了一個已婚的猶太女人!”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表達自己的暴怒。
“我放走她們,不后悔。”男子低下了頭,不再去看別人。
“最后問你一遍,她在哪?”指揮官問。
時間一點點過去,囚牢里依舊如窒息般安靜。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你的,你沒有發現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那雙碧藍的眼睛嗎。”
“……”金發男子一顫,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拳頭。
“告訴我那個女人的下落,我們會留下德國的血統。”
“你把女人看得太重了,會毀了自己的一生。”
“懦弱的家伙。”
鐵門最終還是緩緩關上了,窄小的囚室里越發難以呼吸,他知道,這就是納粹對付猶太人的家伙:毒氣。他緩緩抬起手來,鐐銬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有點像風鈴的聲音,有點像溪水的叮咚聲,還像斯嘉麗朗悅耳的笑聲。他用盡力氣去觸摸褲子口袋,一塊溫熱的暖紅色鵝卵石掉了出來,砸落在地上,碎成兩半。他好像快要睡著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嫩綠色的枝椏,有潺潺而下的小溪。他的斯嘉麗在草地上奔跑,手里牽著一根風箏線,蝴蝶在深而遠的蔚藍色天際中飛翔。斯嘉麗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叫著他的名字。一頭紅發及腰,耀眼得照亮了他的整個青春年華。
暗灰色的天空,為何又下起了雪?我不解地望著它就好像從前一樣,那么迷茫。
片片冰晶,像我胸中的那顆冷凍的心,隨風凋零。漫長的守候,奪去了似箭年華,留下了歲月滄桑。
天各一方的我們,是否同在看著這一片雪雨?
暗自神殤。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