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057作品 作者：黃嫣昵

　　我小心翼翼的向門走去，就像當初愛麗絲跟著兔先生一樣，輕輕跨過地上那一灘媽媽中午做飯留下的污漬，免得在地上留下一串調皮的腳印。走出了好幾步，我才突然想起什么，連忙朝后望去，還好，媽媽還在躺椅上睡得香。

　　要是媽媽醒著，她一定不會允許我去找桃婆婆。不，她根本不認識桃婆婆。準確來說，沒人認識桃婆婆。

　　所以，要是媽媽醒著，她一定不會給我跨過那灘污漬的機會，她才不相信有桃婆婆這樣的人，她只當是我找了其他小伙伴到處野。

　　要是媽媽醒著，我一定只能拖著一張大長臉，使勁地想把小提琴上的弦給鋸斷。當然，我從來沒成功過。

　　一關上門，我就瘋了，可勁兒的跑，穿過金燦燦的田野，穿過小河，那片終于開了的大油菜花田一路伴著我，蓮子家的狗朝我拼命叫，我停下來做了個鬼臉，便又急急忙忙的跑。

　　“阿香，你又要干嘛去？”蓮子從窗子里探出頭，手上拎著濕答答的衣服。

　　“來不及了！那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朝身后大聲吼著。

　　我沒有騙蓮子，我是真的要去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今天媽媽午睡實在太晚了，她馬上又會醒過來忙活晚飯，我必須抓緊時間才行！

　　大油菜花田的盡頭是一棵大桃樹，有多大呢？學堂里的老師還沒教過我們怎么描述好大的東西，我只能說，真的好大好大，大得讓我看不見天空。

　　“桃婆婆，桃婆婆，我是阿香，桃婆婆！”我一邊使勁向上跳著，一邊使勁喊，感覺這么做就能把聲音扔得高一點，再高一點。

　　大桃樹上的窗子開了，桃子餡餅的味道立刻跑了出來，桃婆婆手里舉著桃樹枝，往下張望，她看見了我。

　　“阿香啊，我來了我來了。”桃婆婆關上窗。

　　接著便是“噔噔噔”下樓的聲音，大樹底下的門開了，桃婆婆手里仍舉著桃樹枝，笑盈盈的喊我快進屋。

　　桃婆婆的家里，很亂。大概她從來不打理，地板上鋪著天鵝絨地毯，藍藍的，要是沒這層地毯，我估計踩上去就都是桃木地板“咯吱咯吱”的聲音了。我一步步避開地上的桃木人偶、桃木燈、桃木小板凳、桃木瓶子，最終還是被地上一摞書給絆了一大腳，一頭栽在了桃花缸里，一缸子的桃花瓣貼著我的臉，桃婆婆趕忙扶我起來，卻看見了我沾滿花瓣的臉，她一個人“咯咯咯”笑個不停，看著桃婆婆笑，我也笑，然后倒在身后柔軟的大沙發里。

　　“看來我真的要好好理理我的房子了，每次都把你絆倒可不行啊。”說著，桃婆婆舉起桃樹枝揮了揮，壁櫥上的花茶便輕悠悠的飛到我面前。

　　“阿香今天還想聽故事，昨天桃婆婆的故事太好聽了。”我聞了聞花茶，可真香啊！

　　“好啊，那今天桃婆婆就給你講桃婆婆做餡餅的故事。”桃婆婆坐在我身邊的沙發里。

　　“這個我聽過啦，換一個！”

　　“那桃婆婆就給你講我小時候抓螞蚱的故事，說是啊，那時候我和菊婆婆在田邊走……”

　　“這個我也聽過啦！最后你和菊婆婆都摔在了泥地里！”

　　“啊！這個阿香竟然也聽過了么……”

　　桃婆婆用桃樹枝撓了撓頭，顯得有點傷腦筋，她撿起地上一本書，翻了翻，然后像是找到了寶物似的，

　　“這個故事阿香一定沒聽過，因為就連桃婆婆也都快忘了呢！”

　　“快講快講！”我迫不及待。

　　“好，先來個餡兒餅吧。”桃婆婆把桃樹枝又揮了揮，餐桌上的餡兒餅又飛到我面前。

　　我一手端著花茶，一手接住餡兒餅，舒舒服服的陷在大沙發里，準備開始聽桃婆婆的故事。

　　“在好多年以前，桃婆婆還不認識阿香的時候，桃婆婆一個人住在大桃樹里，很孤單，因為沒有人相信大樹里也會有房子，所以沒人見過桃婆婆，偶有幾次我去村里打水，大家也只當我是走錯路的外村人，桃婆婆告訴他們其實桃婆婆就住在大油菜花田盡頭的大桃樹里，可是沒人相信，他們覺得我真是一個瘋了的老太太，無兒無女只講瘋話的老太太。那一天，桃婆婆做著餡兒餅，只聽見門外‘嘎吱嘎吱’，我推門一看，是一只小松鼠，大桃樹上怎么有松鼠呢，桃婆婆很疑惑呀，可是看著小松鼠冷的瑟瑟發抖，又餓的‘吱吱’叫，桃婆婆就趕緊把小松鼠抱進來，把它放到壁爐邊，哧啦哧啦的火焰把小松鼠嚇得躲得遠遠的，桃婆婆只好把它抱在懷里，喂它吃桃子餡餅，大概是吃飽喝足又覺得桃婆婆的懷抱很溫暖，小松鼠一會兒就睡著了，桃婆婆就這么一直抱著它，晃呀晃，然后桃婆婆自己也睡著了。”

　　桃婆婆端起自己的花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然后呢然后呢！”我等不及的想再聽下去，卻看見窗外我家的煙囪升起了煙，糟了！媽媽醒了，開始忙活晚飯了！

　　“啊！桃婆婆，我要先走了，來不及了，桃婆婆再見！！”我騰地站起來，朝門外沖去。

　　回到家，媽媽黑著臉問我去了哪里，我支支吾吾，說和小伙伴們去采了油菜花，媽媽瞅了瞅我褲腿上蹭到的花粉，便也相信了，然后命令著讓我去練琴。

　　我哀怨的走到小提琴前，漫不經心的翻著譜子，心里想著桃婆婆剛剛還沒講完的故事，開始鋸琴弦……

　　后來，我聽蓮子說，大桃樹那邊住著一個瘋婆子，整天拿著根枝條揮來揮去，大人們讓孩子不要靠近，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瘋老太太會做什么危險的事。

　　蓮子跟我們講這件事情的時候，表情特別認真，其他的孩子們聽得不禁有些害怕，我混在他們中間，覺得有些好笑。

　　又是一個午后，媽媽睡著了，我再次躡手躡腳的出了門。家門外的空氣總是那么清新，金燦燦的田里多了大人們秋收的忙碌身影，我一路沿著大油菜花田跑到了大桃樹下。

　　“桃婆婆，我是阿香，桃婆婆！”

　　沒有回應

　　“桃婆婆！”

　　大桃樹的窗子還是沒有開。

　　也許桃婆婆出去了吧，我在這里等著吧。我想。

　　等著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秋風吹的我有點冷，我聽見樹上傳來了“嘎吱嘎吱”，我抬頭望去，是一只松鼠，它見我發現了它，“嗖”的一下竄進了大樹里。

　　我還是那么孤單的坐在大樹底下等著桃婆婆回來。

　　“沙沙沙”有什么東西蹭著我的裙擺，我低頭看，是一只松鼠，松鼠手里握著一卷羊皮紙，它翹著尾巴，把羊皮紙使勁往上舉想遞給我，我輕輕的接了過來，松鼠便一溜煙的跑了。我鋪開羊皮紙，紙的最上方粘著一瓣桃花，我認真的讀起了紙上寫的東西：

　　我最喜歡的阿香：

　　我是桃婆婆，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大桃樹底下等我，不知道秋風是不是把你吹涼了。

　　我已經搬走了，搬到再也見不到阿香的地方，那個地方不能告訴阿香，阿香也去不了。我知道，阿香還想聽我講故事，我也還想給阿香講故事，我也很舍不得阿香，因為阿香是唯一愿意跟我來往的人，阿香是唯一相信桃婆婆的人，阿香和別人不一樣。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沒辦法，桃婆婆必須要走了，桃婆婆不會忘記阿香，阿香也一定不會忘記桃婆婆，就這樣了，謝謝阿香給桃婆婆帶來的美好時光。

　　（如果阿香覺得冷，可以進屋，門沒有鎖）

　　桃婆婆。

　　我想知道桃婆婆去了哪里，我也想去，我還想聽桃婆婆講故事，想著想著，我哭了。

　　秋風又干又冷，我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桃婆婆還是沒有回來，雖然知道剛剛自己做了個夢，但我還是試探性的推了推門，門真的開了！房間里又干凈又整潔，一定是桃婆婆打理過了，桃木人偶擺成一排立在壁櫥上，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放著書，我拉開桃木燈，整個房間亮堂起來，我環視著整個房間。

　　看見桌上赫然擺著一卷羊皮紙。

　　后來，我聽蓮子說，大桃樹那邊的瘋婆子搬走了，是村長冒著生命危險去找瘋婆子，讓她搬走，這還真是個瘋婆子，走之前把家里打理的干干凈凈卻最終啥也不帶走，她還警告村長不許碰屋里的東西！瘋婆子認真起來的樣子著實把村長下了一大跳。不過只要走了便好，大家不用擔驚受怕了。

　　周圍的孩子們松了一口氣，我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哭。

　　“香婆婆，香婆婆，快下來呀！我們要聽你講故事！”

　　我打開窗子，往下看去，一群孩子們在大樹下等著我。

　　我走下樓，打開門，陽光沖了進來，春天了啊，草地又變得松軟，盛開在樹下的那種不知道品種的花一如既往的燦爛，放眼望去，那一片田野有了年輕人春耕的忙碌身影，孩子們圍著我，讓我講故事。

　　他們說，香婆婆，我們要聽你的故事！

　　我說，好啊，從前啊，香婆婆認識一個人，她叫桃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