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戴著無框眼鏡、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有些猥瑣地搓著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南面無表情地聽完，平靜地說：“這已經是你今天說的第4個故事了，可我還是不想睡覺?！?/p>

　　“怎么會這樣……”醫生頹廢地一下子向后跌進電腦椅里。

　　南說：“我們還是換一個其他的方法吧?！?/p>

　　南的眼里有著藏不住的疲憊之意，不知道是工作上的壓力太大還是怎的，他已經許多天沒有好好地睡過一個舒服覺了。每到了晚上，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就無比清醒，毫無倦意，哪怕他盡量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還是難以入眠。對于普通人來說無比尋常的一覺到天亮，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享受過了。每天3、4點才能勉勉強強入睡，白天又要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工作中，這樣的生活過起來簡直是度日如年，誰過誰知道。

　　南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眼底青黑色的陰影也越來越嚴重。原本他已經不堪忍受，打算直接服用一定劑量的安眠藥了，不曾想他一個朋友聽說了他的情況，極力地推薦他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有一個朋友就是做這行的?！彼呐笥颜f著，熱情地把地址抄下來遞給他，“你可以去看看嘛，說不定有用呢?！?/p>

　　所以他現在坐在這里。

　　“……換一個其他的方法……”醫生若有所思地重復著南的話，不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從椅子里跳起來，“……你等等！”

　　他和年輕的女助手小張交代了些什么，然后關上門，沖到窗前把窗簾密密地拉了起來，又打開電腦和音響，播放了一首南從未聽過的有著詭異曲調的樂曲。

　　“好了，閉上眼睛。”醫生神神叨叨地坐下來，放緩了語氣，臉上有藏不住的興奮，“我們來試試這個。”

　　南聽話地合眼。醫生開始搗鼓起一些奇怪地東西來，其中幾個小環被固定在桌子上，每隔一段時間便相互撞擊一次，似乎是與催眠有關。

　　這次或許是有了些成效，耳邊詭異的樂曲和醫生的聲音依然在縈繞，南卻覺得思緒漸漸抽離了身體……

　　~~~~~~

　　他看到一條街。

　　一條寂靜的街。

　　秋風起，幾片黃葉翻滾著飄落在地上。蕭瑟無比。

　　街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偶爾出現了一兩個也只是裹緊大衣，低著頭匆匆趕路。

　　他喊了一聲，沒人理睬，頓時覺得自己像是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的一個看客。

　　道路的兩旁栽種著兩排梧桐，他循著落葉走到街尾，看到一家奇怪的店鋪，孤零零地立在偏僻的角落。

　　懸在店鋪上方的店名和廣告牌不知怎么破了一大塊，且褪色褪得厲害，被梧桐葉啊、電線桿一擋，基本上是什么也看不出來。雖是白天，店門卻緊緊地閉著，外面隔了層層疊疊的鐵絲網，里面也沒有光亮透出。

　　他走近前去，發現鐵絲網里面的玻璃店門上貼著一張A4大小的白紙，上面寫著——

　　“今日本店不營業的原因：

　　1. 店主不在

　　2. 店主不在

　　3. 店主不在

　　……”

　　他有些想笑，僵硬地彎了彎嘴角卻發現根本沒有笑意，笑不出來。

　　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這家店幾眼，確定沒什么異常的地方，他強壓下心中的慌亂和一種沒來由的奇怪的感覺，轉身打算離開這里。

　　突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猛地回過頭，正好看見一個大約8、9歲的孩子哭喊著奮力從那家店側面不起眼的邊門中撞出，似乎是腳下絆了一下，他摔下臺階，又不顧疼痛馬上爬起來，一臉驚恐無措地扭頭望了下那家店，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他很快反應過來，抬起手伸向孩子遠去的那個方向，張口想要喊住他，意識卻漸漸模糊……

　　~~~~~~

　　南猛地睜開眼，發現詭異的音樂還在繼續，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斜斜地倒在了沙發上，對面那個醫生已經百無聊賴地轉過身去對著電腦玩起了連連看。

　　他疲憊地撐起身體，看看表，才過了15分鐘左右。

　　戴著無框眼鏡的醫生聽到了響動，回過頭看了他一樣，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音樂和游戲都關掉，拖著電腦椅坐回了他面前。

　　“我剛剛是睡著了嗎？”南揉揉眉心，意識無比清醒。

　　“沒有?！贬t生下意識地接道，“你只是陷入了一種意識游離的狀態?！?/p>

　　他抬起手比劃了兩下，想要同他解釋：“啊，這要怎么說呢……就像是被催眠一樣，嗯，你可以這么理解。”

　　南點點頭。

　　“好吧好吧?！贝髦鵁o框眼鏡、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坐在電腦椅里，身子微微前傾，有些猥瑣地搓著手，“來，這回輪到你給我講個故事了，說說你看到了什么?！?/p>

　　“我看到了……”南皺皺眉，強迫自己去回憶那個場景的細節，“一家店……對，一家店……”

　　“一家店？噢，噢……好的，那么那是家怎樣的店？”醫生道。

　　南便斷斷續續地把他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對方。

　　醫生聽著聽著，表情詭異起來。

　　“噢，噢……好的，這家店、這家店……”他無意識地搓著手，向后靠進了電腦椅里，“我知道，你得聽我說……來，我給你講個故……”

　　“我不想聽。”南莫名地煩躁，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醫生的話，“你的故事對我來說一點效果都沒有。”

　　“……”醫生張了張口，什么也沒說出來。許久，他不安地坐直了身子，說：“好吧，我想，你需要去那條路看看?！?/p>

　　“你會醒過來的?！彼缡钦f道。

　　~~~~~~

　　南站在他之前所看到的那條街的拐角上。

　　這條街寂靜依舊。

　　沒有什么行人。

　　又回憶了一下那個場景，他緩緩踩著飄落的梧桐葉踱步到街尾的那家店門前，意外地發現之前的那張A4被一張醒目的白色卡紙覆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

　　“本店已搬至XX路XXX號”

　　他想到剛剛那家診所的地址，頓時心頭一顫。

　　~~~~~~

　　南猛地睜開眼，發現天已經亮了，床頭的鬧鐘顯示是6點整，他昨晚設的鬧鈴還沒響起。稀疏的光線從窗簾縫隙中透過，傾灑在臥室的木質地板上，形成一道道光斑。

　　時間還早，他慢吞吞地支起身子，穿衣洗漱。

　　掬起一捧冷水撲到臉上，在這個寒冷的秋日清晨，寒意像是尖針一般，密密麻麻地咬合著他的肌膚。南揉揉眉心，感到無比的清醒。

　　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卻覺得似乎做了一個什么夢，感覺很漫長，但他現在卻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如今工作壓力這么大，自己還能保持良好的睡眠，這真是太幸運了。

　　幸好沒有被一些病人影響到，最近患偏執癥、強迫癥的人也太多了些。

　　他如是想著。

　　吃好早飯出門，南開著車擠進了X市早高峰擁擠的車流里。

　　南的單位經過幾次變遷，最終坐落在一條商業街的街尾，那是他自己經營的一家小診所。

　　他停好車，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換上白大褂，看起了某個病人的案例。

　　有人敲門，是年輕的女助手小張。

　　“南醫生，您的電話?！?/p>

　　他接起電話，里面母親的聲音直直地傳來，無非是接著昨天和他通電話的話頭怪他那天沒有好好照顧小明——他姨母的孩子，讓一個8、9歲的孩童直接撞見了有嚴重精神疾病的病人發病時癲狂的樣子，留下了些心理陰影，據說這幾天連飯都吃不下去，更不愿和人提自己看到了什么。

　　南聽著對面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個多小時，耐心地道了歉，并保證一定會向姨母道歉，才算完，得到允許掛斷了電話。

　　之前他的診所還開在一條寂靜的街的街尾，生意也并不多。那天一個眼睛下青黑一片的中年男子來診所里，說是自己失眠，不知道是因工作還是些別的什么原因。

　　恰逢表弟來找他玩，他初時以為對方是普通的病癥，便粗略地安頓了下小明，就去處理病情。誰知道他判斷錯誤，其實對方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突然發作，把辦公室里搞得一片狼藉，還叫小明撞見了去，當時就嚇得跑走了。

　　好不容易幾人合力制住了對方，又追回了表弟，所幸是沒出什么事，但診所里已經亂七八糟了。

　　南之前就有意將診所搬到另一條街上去，如今正好實行，也不用多做整理。

　　他拉回思緒，又拿起電話，撥內線叫小張進來，交代她有空便回一趟原來的店址，在門前貼張卡紙標明此店已搬遷。

　　小張點頭應了，同他說10點時有一位客人預約，說是失眠。

　　“又是失眠啊……”南揉揉眉心。

　　“是啊，南醫生，聽說還是您的朋友介紹過來的呢?！毙堔揶淼?，“再給他說說那些個故事吧?！?/p>

　　南苦笑，誰讓他最喜歡對那些失眠的病人說“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