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3作品 作者：姜雯曦

　　孩子，這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名詞之一。

　　這句話成立的前提是，你還沒有見識過她在床上哭鬧了一個小時，還把玩具丟的到處都是。只有親自孕育了一個生命，成為媽媽，你才會知道當媽的不易。

　　“媽媽，媽媽，我不要睡覺，你給我講故事嘛！”她在我懷抱的鉗制之下勉強安靜，瞪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我撒嬌，把我到嘴邊的批評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好啊，那媽媽就給你講一個白雪公主的故事?！?/p>

　　“不要嘛。什么美人魚、白雪公主你都講過了，沒意思，我想聽點別的什么?！?/p>

　　摸著她柔軟的發絲，那個人的臉龐突然就闖入了我的腦海，令我有些無言的恐懼。

　　稍微定定神，我想我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說：“……那好吧。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澄黃色的燈光，暖和的被窩，仿佛是我和姐姐曾經一起相擁而眠的夜晚。

　　“寶寶，你說你一直想要有個兄弟姐妹在家里陪你玩對不對？”

　　“對！”寶寶吊著奶嘴，聲音含糊不清地傳出來。

　　一邊給她擦去嘴角的口水，我一邊說：“其實，媽媽曾經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姨媽。她和媽媽長的很像，但是她可比媽媽優秀得多，她什么都會，成績也特別好。以前在班里的時候，媽媽都是只用管好自己的事情的類型，可是你的姨媽呢，呼風喚雨，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不僅能力特別強，她還是一個特別善良的女孩子，還總是替媽媽背黑鍋呢?！?/p>

　　“背黑鍋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睛眨了眨。

　　“背黑鍋呀，就是媽媽做錯了事情，可是姨媽卻受了懲罰呀。我記得有一次，我和她在家里玩鬧，她撲過來，我為了躲避一不小心把你外公收藏的古董花瓶給砸碎了，我們倆都慌了，手忙腳亂地找膠水想把花瓶拼起來，不過你想啊兩個小孩子怎么會把花瓶拼起來呢，結果還是被大人給發現了。你外公回來以后啊，把我們一頓痛罵，我嗚嗚地哭，你姨媽呢卻倔強地強忍著，你外公看到了呀，覺得她沒有愧疚之心，結果就讓我去睡覺，訓斥了你姨媽一整個晚上呢?！?/p>

　　“啊，姨媽怎么那么慘呀。”

　　“是呀，因為是姐姐，你外公外婆的要求就會比較高呀，媽媽就是在你姨媽的保護下長大的。我們關系可好了，總是穿著一樣的衣服，梳著一樣的發型，連頭發上別的發卡都喜歡約好了一起去挑選差不多的款式。小時候我們還有一個游戲，就是讓來到家里的客人猜我們誰是誰，結果沒有一個人能猜對呢?！碑斎徊虏粚玻覀兡敲词煜け舜?，如果別人猜對了，我們也會不約而同地扮演對方，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所以我們總是能贏。

　　“后來呀，我們上了高中，喜歡上了同一個人，那個人啊是姐姐學生會的會長，你要知道高一屆的學長總是充滿了神秘感，雖然我們沒有對互相傾吐過這點小心思，不過怎么會不知道呢。姨媽那么搶眼，她想做的事情沒有什么做不到的，可是這一次，在我連情書的第一行擦了又寫寫了又擦的時候，那個學長居然主動來向我表白了，他說喜歡我這樣安靜的女生。你的姨媽特別生氣，可是也沒有責怪我，因為畢竟這不是我的錯，可是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哪一方面超過了她。后來我想想，如果當時那個學長選擇的不是我就好了，也就不會……”

　　還好寶寶并沒有為媽媽的話的戛然而止而不滿，她已經甜甜地睡著了?？粗苍數乃?，我的思緒卻無法從曾經的歲月里抽離開來。

　　“后來，姨媽因為這件事的刺激，成績突然下滑，讓老師和父母都很失望，紛紛找她談話。她從來都是被表揚的人啊，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挫折，突然就變得寡言起來，不和我說話?？墒菋寢屇兀藭r卻因為和學長的交往，仿佛走在云端上一樣忘記了現實，連這樣的改變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認為過兩天她就會恢復正常?？墒俏覜]想到的是，姐姐居然會永遠離開我……”

　　那個下午，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

　　我慢吞吞地理好書包，想著去學生會辦公室接姐姐回家，順便履行昨天下午答應了學長要來看他的承諾。沒能滿足我的小心思，辦公室里只有電腦在嗡嗡地運轉著，空無一人。突然，有人的腳步聲急促地傳來。是學長，他“啪”地一聲拍在門上，喊道：“葉萌，你姐姐站在樓頂上想不開呢，你快點去看看啊！”

　　我的世界仿佛轟然倒塌，眼前白茫茫一片，恍惚間我被學長連拉帶拽地帶到了樓頂。姐姐就站在房屋的邊緣，她柔軟的頭發此刻被黃昏的光籠罩起來，又被風輕輕地吹散。她一點也不慌張，將頭發挽入耳后，說“學長，能不能請你先走，我想跟我妹妹單獨說會兒話?！?/p>

　　“這……好吧?！睂W長用力地捏捏我的手，輕聲說“一定要攔住她，你也小心。”便走了。

　　我從來沒被委以過如此重任，我的胸腔里有好多好多的話，比如“姐姐你那么優秀，這次只不過是失誤，我相信你。”或者“姐姐，我們一起長大，你怎么舍得拋下我一個人，爸爸媽媽怎么辦？”又或者“姐姐，要不我把學長讓給你好不好？”。猶豫與急迫的面前，我只得笨拙地大聲喊出：“姐姐，你可不要做傻事??！”

　　“傻事？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才是最傻的事。我努力地做好一切的事物討別人的喜歡，都比不上你什么都不做要得到的多。當妹妹多好啊，你什么時候想過要體諒體諒我的感受！僅僅是差了短短幾分鐘降臨到人世，所要走過的人生軌跡卻千差萬別，你知道嗎？我真的恨不得讓你和我一起重新投胎，從頭再來！”說完，她轉過頭去，抬起了一只腳。

　　我飛奔出去拉住她的衣服，然而下一刻，我的眼前卻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和姐姐慌張的臉。飛速地下落中，我所能做的事就只有疑惑不解地盯著姐姐的臉，看著她的眼淚滴下，看著她無助悲痛又復雜的神情。一切，都在一聲墜落的巨響中結束了。

　　孩子的溫暖從胸懷里不斷傳來，惹得我的眼眶發紅，鼻子發酸。

　　“寶寶，你知道嗎？其實去了天國的不是姨媽，而是媽媽。哦，你大概聽不明白了。那時候掉下樓去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啊。其實，我才是姐姐?！?/p>

　　深藏多年的秘密，第一個傾吐的對象居然是我純真無邪的孩子。

　　在樓頂，我看著妹妹的身影擦肩而過，校服一寸一寸從我想要捉取的手中抽離，陷入了愧疚的矛盾，但同時酸楚涌起混亂了我的神經。對著她飛翔的身影，我無聲地說：“對不起，讓姐姐成為你吧，就當是這么多年你得到幸福所付出的的代價。”我想起事故之后父母近乎崩潰的臉，第一次在他們面前放聲大哭說：“對不起，我沒有守護好姐姐，都是我的錯?！苯K于有一個機會，能讓我重頭再來，能讓我不為了袒護誰而隱忍，只單純地成為一個父母的孩子。在這個沖擊的事件發生之后的半年，爸爸為了無法從傷痛之中走出來的媽媽不再睹物思人，無法繼續正常的生活，將我的，也就是姐姐的物品全都從家里移走了。從那以后，姐姐這個人物，成為了我們家的禁忌話題，沒有再提起。而我，就徹底地成為了一個不再耀眼的普通人，不再呼風喚雨，但也不再勞累。

　　以妹妹的身份生活到今天，如今，看著這個溫暖的家和可愛的寶寶，我再也沒有資本也沒有勇氣重頭再來。曾經的這段傷痛，我只能像講一個童話、講一個神話一樣地講給女兒聽，但愿上天能原諒我的自私，特別是在我體會到了擁有孩子之后的滿足之后，才能體會到爸爸媽媽心碎的當時。

　　“咔嚓”門被打開了，老公的西裝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為了不吵醒孩子躡手躡腳。

　　“你的眼睛怎么紅了？”

　　“沒什么。”我接過他的外套，“今天寶寶又不聽話，不肯睡覺，我給她講了個故事好不容易哄睡著，大概是有點累吧?！?/p>

　　“老婆，辛苦你了?！彼拇笫执钤谖业募缟希o予了我無數堅持的勇氣。

　　老公和寶貝都進入夢鄉，熄掉燈的房間才代表著夜晚的真正來臨，一天終于要結束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與我的姐妹兒時如此相似的那個孩子的臉，給她輕輕的一個吻。我知道，像今天這樣的故事，一定不會有第二次被講述的機會，然而它卻每晚都在我心中盤旋。

　　閉上眼睛，妹妹柔和寧靜的臉龐出現了，她在微笑著。

　　我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是那么冰涼。

　　“和你分別以后，我過得很好，你不要擔心。來，我給你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