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永別過往

　　后來，也沒有什么后來了。

　　杜儼沉從那一天開始就消失了，書景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只能在簡之庭有意無意的只言片語中知道，他好像是出國了，聽說是他父親要到國外的大學做交流學者，全家便一起過去了。他大概要在那邊念完初中，也或許永遠都不回來了。

　　簡之庭他們再也沒聚會過，偶爾魯濱過來，他大概也聽說了書景的事，一個學校能有多大，縱然無心，這么丟人的事大概也人盡皆知了。他大多會帶一些書過來送給她，有小說，有散文。怕她看書看累了，有時候會帶一些畫筆和紙，他說：“葉璟，你若不想再看書，就畫畫吧。”

　　那時候她已經開始嚴重自閉，連出門都不大敢出去。每天去學校都像是在心上背了十字架，覺得寸步難行。為了不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她總裝的很正常。可是只有魯濱知道，她連進到班級都想吐，有時候上課上著上著就開始嘔起來。換座位的時候他故意和她坐在一起，于是總在她難過的時候偷偷掩護著她。她不說話，只是搖頭。

　　書景很感激他，可是感激卻不能讓她對學校的恐懼減少。越來越自閉，后來就整日躲在閣樓不出門，晚上開始成夜成夜地失眠，最后幻聽，總是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小學，一大群孩子圍在操場做游戲，她開心地將沙包丟在平日不和的女生身后，然后迅速跑開。

　　還好已經寒假，她的異常別人并不知道，大概除了魯濱和簡之庭。一個月她開始暴瘦，然后開始厭食，吃一點東西就開始吐。吳嫂心疼的不行，見她越來越嚴重的趨勢，終于忍不住告訴了簡叔叔。一個月間少有的一次開口，她睜著空洞的眼睛說：“簡叔叔，求你，讓我回家，我想爸爸媽媽。”

　　一個星期后，她回了家。她積極配合抑郁癥的治療，她改頭換面脫胎換骨，她成了葉書景，而不是那個卑微的被人踐踏的葉璟。她回了自己的家，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她把過去藏在心靈的最黑暗的角落，任時光將它們慢慢遺忘。

　　簡之庭打過一次電話到她家，她那時已從過去走出來，可是仍心生芥蒂。

　　“葉璟，你難道不好奇嗎？是誰在背后整你？”他說，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傲慢。

　　她不說話，過了好久才說：“簡之庭，你覺得這樣，你快樂嗎？”

　　長久的沉默，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不恨我嗎？”

　　“不，我感謝你。”她說。感謝你，感謝你讓我明白很多事，感謝你讓我可以離開。

　　長久的沉默，書景捏了捏電話線：“不要打來了簡之庭，我并不想再看見你，連你的聲音都不想聽到。如果你還有一絲人性，請讓我好過一些。”她輕蔑地挑了挑唇角，“對了，你該好好珍惜你的秦妹妹，這世上比人生逢知己更難得的就是有個可以和你狼狽為奸的人，你說是嗎？”

　　不等他說話，她就掛了電話，然后扯了電話線。她并不傻，相反太過聰明。所以何以看不出其間的利害關系，只是覺得可惜，大概再偉大的愛情都抵不過這世間的蛇蝎美人心。簡之庭也是一個可憐人，不過是多情為他人作嫁衣而已。相互利用的一對男女，多么可悲，多么可惜。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母親的面前，撒嬌說：“媽媽，咱們搬家好不好？咱們去爺爺奶奶家那邊住好嗎？我喜歡鎮里的初中，咱們家離學校太遠了，我想離家近一些。”

　　葉媽媽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小璟說好就好，你爸爸也不會反對的對吧。”

　　父親坐在輪椅上笑，眼角卻濕潤。

　　“請叫我葉書景。”她也笑，然后靠在母親的肩頭，“媽媽，以后我會好好念書，考個好大學，然后找個好工作，賺好多好多錢，讓你和爸爸過好日子。我再也不要生病了，你們也是，不要再把我送走好嗎？我們永遠在一起。”

　　葉媽媽只是笑著把她摟在懷里。

　　那張他和她唯一的合影在她瘋狂的搶奪中只剩下了半張，杜儼沉動人的側臉，還有黃昏里那孤獨的梧桐。不就是這樣，不管多不堪回首的過往，只需時間都可以漸漸忘卻。少女的自尊心曾讓她一度陷入困境，還好，人總會長大，過往總會淡卻，沒什么可以擔心。

　　杜儼沉，夢想是不是就是這樣？自己最想要的，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所謂的夢想吧。如果是，那么此刻的歲月靜好就是我最想要的。

　　所以，不要再在我生命中出現了，好嗎？

　　大巴在一個路口停下，車子震動了一下，杜儼沉迷迷糊糊地從震動中醒來。書景的頭枕在自己的肩上，半個胳膊好像都快要壓麻了。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已經醒來，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發呆，不知道想什么。柔軟的頭發貼著他的裸露的脖頸，小小的臉擱在他的頸窩剛剛好。就像當年他把她從游泳池撈出來一樣，她也是這樣縮在自己的懷里，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

　　他克制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她輕輕動了一下卻并沒有回頭。她問：“杜儼沉，這幾年在國外過的好嗎？”

　　他沒想到她會這么友好地過問他這幾年的情況，顯得有些受寵若驚，“還不錯，就是有些孤獨。”

　　“可是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走出來。”她說，有些針鋒相對。

　　杜儼沉摸著她頭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對著她的眼睛道歉：“對不起小璟，我并不知情。讓你受了委屈。”

　　她直起身體，右手拖著下巴對著車窗，“不，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唐突，這是我咎由自取。”

　　他沉默。

　　“是我太不自量力，怎么會有那么不切實際的幻想。你看，這就像是懲罰，現實狠狠的一巴掌讓我掂清了自己幾斤幾兩。杜儼沉，我不怪你，相反，我感謝你，畢竟你曾經救過我的命。”

　　“小璟……”他輕輕喚。她的眼淚終于抑制不住流下，這么多年，她幾乎沒有哭過。可是回憶中那個深愛的少年就在眼前，像是在呼喚她的前世。

　　“兩年前在美國，之庭找過我，他跟我說了你的事，我很抱歉，他也是。”他一字一頓地說，好像在斟字酌句，“那時候太年少不懂事，這兩年他成熟很多，他跟我說如果我回國能夠有緣再見到你，他讓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他在美國？”書景竟然還很好心情地向他問起那個人，連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大度仁慈了。

　　“他現在很好，在哥大念商學，他如今成熟很多，就是對你覺得抱歉。”

　　書景嗤笑，他這是替那個人在請求她的原諒嗎？她譏諷地說：“真是稀奇，他這樣的人竟然也能改邪歸正，是不是該感謝黨的力量？”

　　兩個人俱沉默，眼看車子在田子坊的門口停下。書景看著窗外悠悠地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杜儼沉，那個時候我除了想不明白，更多的是感激。你們都教會了我成長，讓我現在唯一學會的便是自保的能力。杜儼沉，你真的喜歡我嗎？還是為了彌補那時的愧疚？如果是，那就不必了，對于一個不愛的人來說，愧疚是不能維持愛情的。我葉書景雖然不堪，但是還不至于受這嗟來之食。我愛過你，沒有錯。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傷害我。我不再是那個軟弱怯懦的葉璟，我是葉書景，葉書景和杜儼沉沒有過去，你不須如此悲憫。等你哪一天想好了你心里真正想的人再來找我吧。”

　　車子停了下來，同學們收拾著一個挨一個走出車廂。

　　杜儼沉還是保持著靜坐的姿勢沒有動，書景收拾著自己的背包，準備越過他。他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抬頭眼里帶著一絲疲憊，其實他的眼睛極其漂亮，像是黑夜的星辰，還好薄薄的鏡片遮住了些許光芒。

　　書景疑惑，卻聽見他說：“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七年前我就喜歡上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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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大眼睛積蓄著淚水不說話，杜儼沉突然有些不忍，他松開她的手，然后讓出過道。書景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輕聲說：“書景，什么時候我帶你去潛水吧。”

　　書景的心一瞬間崩塌了，仿佛那回憶帶著陽光緩緩而來，記憶中的少年向她伸出手，她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