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芳心暗許

　　書景只在醫院躺了半天，晚上就回家了。也是聽簡叔叔說，救她的竟然是杜儼沉。他說，杜儼沉把她救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快沒氣了。若不是急救及時，他都不知道現在她怎么樣了。

　　書景吃驚，自己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吳嫂早就在門口等著了。見她回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問她身體怎么樣。書景很感動，裝作輕松地說沒事。簡之庭還是那樣，見到她跟沒見到一樣。不過書景也不計較，自從在簡叔叔那知道他的身世后，她就不想和他計較什么了。

　　一個周末后，他們又來了。吳嫂招呼著他們，書景一個人窩在閣樓里看書。這次她看的是萊特的傳記，萊特不僅是一個建筑天才，還是一個風流才子。據說當年他在梅森城做設計的時候為一位業主做住宅設計，結果竟然愛上了業主的老婆，那時候人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是萊特竟然帶著人家私奔了。

　　書景無語，心想，這種建筑師以后還有誰敢讓他設計啊，這設計一個就把人家老婆拐走了，也太好笑了吧。

　　“在笑什么？”有人在身后問。

　　“咦？”她回頭，嘴角的笑意還沒收住，“杜儼沉？！”然后立刻從地上起來。

　　“看什么好書呢？”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拿過她手里的書，“你喜歡建筑？”

　　“還好。”她老實交代，“這個建筑師比較好玩。”

　　“有眼光。”他竟難得地笑了，“萊特可算現代建筑設計的大師了。他的建筑到現在看來都讓人驚嘆，你看過他做的‘流水別墅’么，真是鬼斧神工，想不到在那個年代竟然有人能做出這樣的建筑。”他瞇著眼睛好似在回味。

　　書景詫異，她只是覺得這個傳記比較好玩，比起這些專業性的東西，她其實更喜歡研究八卦。可是她并不像破壞此時的氣氛，于是也問道：“你很喜歡建筑嗎？”

　　“其實我更喜歡雕塑。”他眼睛亮亮的，“雕塑的感覺，就像是用手在塑造情感。我喜歡泥土在我手中變成形態的感覺，有時候只是隨意地捏一些，沒有什么想法，只是這么隨意地捏一些形態出來我都會覺得開心。”

　　書景似懂非懂，只是看到他那么開心的表情竟不忍心打擾。

　　“但是，我注定不會做這行。”他神情有些沮喪，先前的神采瞬間收拾地一干二凈。

　　書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少年英俊的臉，在這個陽光的午后熠熠生輝。書景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這透過窗戶紗網的光斑跳躍起來。

　　“你呢？”他突然回頭，書景被嚇了一跳。想到自己竟然被他的臉引得入了迷，臉紅起來，掩飾地問：“什么？”

　　“你有什么夢想？”他很認真地問。

　　“夢想？”這讓她有些迷惑。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人問過她的夢想，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她只知道自己將來想考個好大學，然后畢業找個好工作，賺好多的錢，然后讓父母過上好生活。

　　可是這夢想和他的比起來，好像突然寒磣地可憐。

　　見她許久沒說話，他有些尷尬起來，話鋒一轉，“葉璟，沒想到你竟然是一個旱鴨子啊。”

　　書景囧。

　　他卻沒再嘲笑她，臉朝著陽光的方向，微微瞇起鏡片后的眼睛，說：“葉璟，好好學游泳吧，下次我帶你去潛水。”

　　微風浮動，吹起他的頭發，她的外套下擺曖昧地挨著他的褲管。他立在她的身邊，瘦削的身材，臉上卻有一種看破蒼穹的溫柔。陽光柔柔地打在他的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柔光，讓他平日冷漠的臉都變得柔情。書景的心就像眼前飄動的窗簾，飄著蕩著，眩暈著，搖擺著，甜蜜地忐忑著。

　　她想，這就是愛情了嗎？來的如此匆忙，讓她來不及阻攔便已理直氣壯地安營扎寨。

　　此后，書景也開始參加他們的時不時的活動。杜儼沉雖每次都很禮貌，但是兩人的關系比先前更為疏遠。書景只能笑著迷茫著猜測他的情緒。愛情真苦，總是需要猜來猜去。可是她卻越來越沉迷其中。暗戀就像中了蠱，侵入時無聲無息，毒發時卻生不如死，可是她卻好似癮君子，隱秘地，享受著這蠱毒。

　　越是在乎，越是卑微。她想起自己躲在他身后偷窺他感情的那段時光，就像是自尊在自己的心上抽鞭子。不止一次，她想問自己，為何要讓自己置于如此難堪的境地。

　　不過，幸好，十幾歲的女孩，除了自卑，還有孤勇。

　　她把自己對他的感情寫成了千字的情書，用了一整個星期的時候，緊張地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每一個措辭都用的完美無缺。期末考試結束的時候，她趁著整個班級最混亂的時候，隨著他的步子走到了學校的小樹林里。

　　她躲在暗處注視著他，他靠著一棵梧桐點了一支煙。書景從不知道，他小小年紀竟然抽煙，這著實讓她嚇了一跳。不過，此時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連不甚嫻熟的抽煙技術都顯得倜儻。他將剩下的半支煙頭踩著腳底，站了一會挨著梧桐樹坐下，雙腿舒展，倚著樹閉目養神。

　　不知道是她的跟蹤技術太好，還是他太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竟然也沒發現她。夕陽一點一點落下，最后一抹日光褪去了，他竟還沒有一絲醒來的跡象。書景壯著膽子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沒有驚醒他。她蹲了下來，在昏暗的光線下注視他的臉，挺直的鼻梁，菲薄的唇和緊閉的雙眼。他長得真好看，白皙冷漠的臉，卻像是最動人的畫面，讓人忍不住伸手觸摸。她鬼使神差地摸上去，冰涼的手輕輕地顫抖，好像懸在云端那么不真實。從眉毛到架著眼鏡的鼻梁，再到柔和的下巴，最后是緊閉的唇，她的手指卻停在上面怎么也不想拿開。過了很久，她閉上眼睛，將自己冰涼的唇慢慢、慢慢地湊了上去。只是輕輕一碰，就激靈地彈開。好像不敢置信自己干了什么，她紅著臉飛快地跑了。躲在教學樓的墻角的時候，還偷偷回頭看了一眼，他還是保持著原先的動作，連頭發都沒有動過分毫。她捂著自己快跳出來的心口，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晚上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一個人捧著臉坐在窗邊，可是躁動的心怎么也平復不了。她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情書，可是怎么摸都空空如也。該不會是掉了吧，她覺得自己一下子好像踏進了泥沼里，連氣都喘不過來。

　　氣喘吁吁跑到學校的時候，學校早就關門了。好求歹求門衛才開了門，她捏著手電筒一寸一寸地翻著自己經過的土地，可是哪里有什么情書的身影，甚至連一片紙屑都沒有。她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門衛催著離開都沒有找到。謝過門衛，沮喪地走在路上，她覺得自己的心情糟透了，難以想象如果情書落在別人手上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搖搖頭又僥幸地想，也許只是被清潔工當垃圾掃掉了，或者被杜儼沉撿去了也無妨，起碼省去自己尷尬地跟他告白了。

　　雖是這么想，可是書景一晚上都沒睡著，心里總是慌慌的覺得會有大事發生。

　　書景都要佩服自己的第六感了，第二天剛到班級的時候就覺得同學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甚至還伴著竊竊私語“真不要臉”“鄉巴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書景了然，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手都在發抖。

　　她以為最壞不過，有人撿到了那封她寫給杜儼沉的情書然后昭告天下了，可是她沒想到，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單純。黑板的中央赫然貼著一張合照，照片看來是偷拍的，并不是特別清晰，但是還是能夠一眼就辨認出照片上的杜儼沉和自己。照片上杜儼沉的側臉隱在黃昏里，她閉著眼睛靠在他的唇上。照片旁邊還貼著她寫給他的情書。黑板上大大的標題“不知廉恥，蕩婦！！”。

　　她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捏了拳頭瘋了一般上去扯了照片和情書，不想回頭找黑板擦，就用自己大衣的袖口奮力擦著黑板上的字，可是那些字就像烙在心口上，比簡之庭第一次叫她“鄉巴佬”還讓她覺得難堪。眼淚充盈眼眶，她努力不眨眼睛，害怕自己睫毛一顫淚水就流下來。

　　多么羞恥，像是被人扒了衣服在大街上暴曬。

　　為什么愛人會這么羞恥？！十四歲的她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