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開頭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后,人們漸漸地開始說起了話來,企圖消磨一點漫長的無聊時光。話音在車廂里發出嗡嗡的震響,緩解了窒悶空氣給人帶來的沉悶感覺,雖然那些事對他們已經不再新鮮,但說著說著還是能感受到其中鮮活的滋味,于是又重新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車子是在一條修建中的道路上奔馳,載著滿車的乘客,把一輛車內的狹小空間擠得嚴嚴實實,每個人的手腳和身體都被車廂和別人的身體抵捂著,蜷縮成一種極不舒適的姿態,不能有絲毫的活動空間,唯一能自由傳導的就是說話的聲音:人們中的第一個人作為主要的發言者,挑起一場談話,待到氣氛熱烈起來,其他人紛紛加入,變得群交般激動人心之后,他就不再說話,只在適當的關頭說上幾句,作為這場談話隱秘的連線,而其他人都順從地沿著這根線滑向談話的下一個階段——幾乎是在一起編織著一個共同的陰謀。
李耳轉過臉,望著窗外的道路。道路的一邊是連綿的高山,山高得看不見頂,山腳堆滿風化脫落的巨大碎石,懸在馬路的路肩,好像隨時都可能滑落下來,砸在汽車的車廂頂上。這種情況其實有著極大的可能性,只是坐在車上的人誰也不擔心這個,他們已經習慣于此,因而這種可能性也就隨之變得像輕煙一樣縹緲。
道路的另一邊,是一條深谷——一條河流在長久的奔跑中為自己切割出來的一條道路。從車窗向外望去,車子仿佛就奔跑在深谷之上,道路全然隱沒了形跡,只有深谷在伴隨著車子奔跑。一陣持續不斷的震動搖撼著車內的每一個人,把他們的身子顛得像風雨中的荷葉。這震動一半來自奔跑著的汽車,一半來自那條奔跑著的河流。
它從高至天際的山峰上流淌下來,到這兒只是剛剛發揮了其體內浩大勢能的一小部分,還將夾裹著更多的支流,氣勢雄偉地奔向更遠處的下游。到那兒它才會漸漸平靜下來,變得寬闊平坦,就像一條無人行駛的馬路,水面上看不到半點浪花,只有偶爾一截隨水漂過的枯枝,才能提醒人注意到它的本來面目。
車內的話聲變得熱烈,遮蓋了車外的震動和聲響。在經過一陣長時間的凝望之后,就是李耳也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上來。李耳稍稍坐直了身子,緩解一下周圍身體的壓迫帶來的不適,那些身體很快就擠到他剛剛空出來的空當里去,讓他覺得比剛才還要更加不舒服,但又不能像對待陌生人那樣把身子直接擠回去,就只好向前傾著身體,把重量全都壓在已經有些勞累的雙腿上面。
這些人們,就是他未來將要共事的同事了。從剛剛見面到現在,才不過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卻已經像是度過了兩三年。這顯然是一群和他有極大區別的人們,他們黝黑的面孔,看上去與街上普通的路人并沒有什么差別。唯一顯露出他們身份的,是他們談論的內容。
按照李耳待人處事的慣例,從見到他們的第一刻起,他就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把自己深深地包在一層殼里。即便是在發現他們是比他想象的要淳樸得多的人之后,他也仍然原封不動保持著這層殼。
這樣做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這層殼一旦穿上之后就很難脫下來,無論于已還是于人都要費很大的力氣,招來很多的麻煩。而另一個他自己也不承認卻在心里常常暗自得意的原因是:他覺得越是淳樸的人越應該對他們隱瞞真相。因為他的內心在經過悲觀主義多年的洗禮之后,已經生長出一只高度變異的臭蟲。把自己的真面目透露給別人,只會讓他們感到恐懼。甚至可能在某些情況下產生剿滅這只臭蟲的念頭。他如果想好自為之的話,最好還是順其自然,不麻煩自己也不麻煩別人。等到離別之后,對他的記憶日漸淡薄。他的真面目到底如何,也就不成為一個問題了。
他們在談論的,似乎是一個名叫張欣燕的女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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