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李耳的童年城堡

　　他又回想起了那個女孩。

　　那次六一晚會過去之后，他有很多天都在反復地想著它。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仔仔細細地把那天晚上發生過的事情重新回想一遍，這樣他似乎能重新體會到其中的一些滋味，尤其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那女孩時的感覺，他現在已經分辨不清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

　　當她蹦蹦跳跳地朝他走來的時候，他根本沒想到她會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來，還會跟自己說話。六一節果然是個神奇的時候，他想，只可惜那個錄像沒有好好看成，那時他看著滿屏人物，卻越來越深地沉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這激動，要到很久以后才平靜下來，只是時不時地還會侵擾他一回。有很多次，當他走在放學路上時，看見前面一個蹦跳著的女孩的身影時，都會以為是她，興沖沖地走上前一看，卻不過是另一個女孩。那場晚會之后，她的身影就似乎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

　　每次從那座辦公樓前走過時，他都會放慢腳步，或者停下來，想看看那里面有沒有她的影子，甚至想象著她突然從里面走出來，站在他的面前。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后來他也就釋然了，畢竟那只是幢辦公樓，她不可能會住在一幢辦公樓里吧。后來，他想出了一種新的搜索方式，每當放學之后，在回到家中之前，他總要在父親單位的宿舍區里多轉一會兒，他發現這個宿舍區大得驚人，有無數幢高聳的樓房，每一幢里都住滿了住戶，幾乎每一戶都有一個小孩，從那些窗戶后面驚訝或警惕地看著自己。當然，那些小孩中沒有一個是她，他也不敢走進那些樓房中去，走進那些小孩生活的空間中去尋找她，他害怕那些小孩們的目光。

　　父親仍然像以往那樣對待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發生了什么變化，這在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就是他自己來說，他也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與從前的自己有什么區別，他只不過想找到一個人，找到那個他只見過一面的女孩。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父親帶他去拜訪一位同事。他不知道是哪個同事，但覺得可能就是那個女孩的父親，心突突地跳了起來。他站在那兒，看著剛剛宣布完這個決定的父親，像是看見了神一般。

　　“快去換鞋，要換雙好鞋，人家家里鋪了地板的，進門之前要記著脫鞋。”父親對他說，看也沒看他一眼。

　　他換上了一雙干凈的鞋子，卻痛恨著自己沒有一雙新鞋，家里每年只在過年時給自己買一雙新鞋，而現在離過年已經很久了，新鞋早就成了舊鞋。他就穿著那雙舊鞋，忐忐忑忑地跟著父親走出了家門。

　　他們出了家門，在宿舍區里面走著。他們會住在哪一幢樓房里面呢？也許根本就不是住在樓房里面，而是別的什么地方，一個跟樓房完全不同的地方，當然也不會是跟自己家一樣的平房，這兩種地方看起來都不像是會鋪上地板的住所。他一下子想起了上次那個錄像上看過的森林的小木屋，那種房子里到處都鋪著地板，難道他們會住那種地方嗎？

　　不，當然不可能是森林里的小木屋，這宿舍區里面根本就沒有一片森林，他對自己說。他這些天轉來轉去，看見的只有平房和樓房，平房矮小潮濕，樓房高大擁擠，都不像是那個女孩居住的地方，但她總不可能居住在天空中或者地底下吧。

　　父親帶著他在那些樓房群中繞圈，樓房過后還有樓房，每幢樓房里照例都有很多小孩，只不過這次他們沒了以往的威力，這次他有了父親的保護，他異常驕傲地看著他們。

　　走到樓房群落的盡頭時，父親停了下來。難道是迷路了，他看著眼前的一叢叢雜草，覆滿在一座小山的坡面上。父親停了下來，系好一根松了的鞋帶，他今天穿著的，是那雙大圓頭皮鞋，平時很少見他穿過，只有特別重要的節日才能看見。父親系好了鞋帶，就帶著他沿著一條鋪滿卵石的小路往前走去。小路往前拐了一個彎，就拐進了草叢的深處。

　　“要上山嗎？”

　　“是啊，要上山。”

　　“他們住在這山上嗎？”

　　“是的，他們住在山上的房子里。”

　　這時他心里涌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像是他們一下子墜入了那個錄像中的場景里。這么說來，這個宿舍區里還有一塊他之前從未到過的區域了。山勢并不太陡，沿著卵石路很輕松地就能往上走。這條路在兩邊的雜草和樹木的掩映下，有著非常濃厚的樹蔭，大塊地落在他們的身上。

　　“這是個什么同事啊？”

　　“是個朋友，他以前在大城市里，最近才調過來。”

　　“他為什么要調到這里來呢？”

　　“單位上的需要唄。”

　　父親沒有跟他多說，他的心思好像在別的一些事情上面。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他怕再問著就會問到那個女孩上面去了，這是他不愿被識破的。

　　“等下我要跟朋友談事情，你就跟他女兒一起玩吧。”

　　他沒有說什么，但是心又突突起跳起來了，從這時起越來越激烈，一直到他們來到門口。

　　這是一排建在山頂上的房子，全都坐落在綠樹的掩映之中。房子很新，看起來是剛建成沒多久，雪白的墻壁上沒有一絲污跡和霉痕，如果它們全部用木頭建成，樣子再陳舊一些的話，那就跟錄像中的林中小屋看起來一模一樣了。

　　門開之后，那個高大的男子出現在門口，父親的身形在他的映襯下矮了一截。他們在門口脫了鞋，走進房子中間去。地板是木質的，卻光滑得像冰塊，地面上都可以映出人的影子來，但在那閃亮的表面下，還是顯露出木頭的紋理來，他好奇地輕輕用腳在地面上滑了滑。

　　果然，談話進行了沒一會兒，他們就把他交給了那個女孩子。

　　“小晰，快來帶弟弟去玩。”

　　從里間傳來了一陣踢踢拖拖的走路聲，那個叫做小晰的女孩子出來了。她站在房間門口，看了他一下，然后走過來，拉著他的手，拖著他就朝著自己的房間里走去。

　　“走，我們去玩積木。”

　　“積木么，我玩過的。”李耳在后面嘟囔著，他對自己沒有任何準備就像個貨物般被拖走了表示不滿，但小晰還是頭也不回地把他向前拖去。

　　“這樣的積木，你玩過么？”她把他帶到一座小山樣大的積木前面。他抬頭看著眼前的這座積木，被它龐大的體積嚇壞了，它的每一塊積木，都比他之前玩過的要大上兩倍多，他很快好奇起來：

　　“這樣大的積木，能夠干些什么呢？”

　　“什么都能干，搭房子，各種各樣的房子，你想搭到多高就搭多高，搭好了，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嗯，我想搭個游樂宮，里面有好多的玩具。”

　　“游樂宮有什么好玩的，你可以搭一個城堡啊。”

　　“城堡有什么好的呢？”

　　“每個人都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城堡啊，你有了自己的城堡，就可以在里面做任何事情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有誰管得著你了，就像那個森林里的小木屋一樣。”

　　“嗯，那我們開始搭城堡吧。”

　　他們用那堆積木開始搭建城堡，小晰把一排紅色的積木排在下面，作成了一個基底。在那個基底上面，她開始一塊一塊地搭上別的顏色的積木，褐色的作為墻壁，白色的作為窗戶和屋頂，藍色的作為高塔，金黃色的作為塔尖。等到那些積木被她用得一塊不剩后，一座城堡完成了，兩座高塔左右并立，中間是一幢高大的平頂宮殿。她站在城堡前，興致勃勃地欣賞了好一會兒，然后伸出一只手去，嘩地把那座一人高的城堡推倒。

　　“該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