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見小四揪著高大漢子不放,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得在旁連連搖手:“小四兄弟,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莫不是有什么誤會?”
方玲玲亦詫異道:“小四,你怎識得尚武哥哥的?”那高大漢子被小四這么抓著,本要反抗,但聽得小四口中所言,心里一虛,有些羞愧的低下頭去,也不辯駁。
小四看了看幾人,心中雖疑惑,見成叔如此說,只得先將他放開,可眼睛卻直瞪著他,仿似怕他趁機跑了般。
“尚武,倒底咋回事?”成叔轉頭板著臉問道。
“俺…..”叫尚武的高大漢子低頭囁嚅著,不過畢竟是爽快人,搓搓手站起來,先對著小四拱手道:“這位小兄弟,是俺不對,在這先陪禮道歉,你若追究,要殺要剮,俺決不皺一根眉頭,全力承擔?!闭f完朝向成叔,滿臉羞慚:“俺們也是逼得沒法,才做出此等不光彩之事,成叔,你不要怪大哥,都是俺攛掇的,大哥本不同意,是俺……”
“你呀,叫我說啥好。”成叔已從片言之語中猜出原由,嘆息一聲:“尚文也算一代英杰,可如今,唉……不過,他也是糊涂啊,有事不能來找小姐,找我么,偏又抱著他的清高苦守?!?/p>
“小四兄弟,這尚文尚武若有得罪處,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大家坐下來說清楚,若是能從此揭過自是最好?!毙∷囊姵墒鍖⒃捳f成這樣,亦不好再緊迫不放,再加之尚武的爽快也讓他心生好感,忙點點頭。
“這樣吧,天色不早了,我打算去尚武住的地方走一趟,小四兄弟若無事,不如一起去看看,咱們邊走邊聊?”
“我也去,我也去?!毙∷倪€未答話,方玲玲已搶著說道。
成叔見小四點頭,抬手招來小二結了帳,幾人走出門外。小四湊到柳如翠身邊,低聲關切詢問著:“小九,腳疼不疼,要不你就不去了?”
柳如翠在客棧里呆了幾天,早悶得慌,此時好不容易出來走走,自不愿獨自一人回去,于是搖搖頭,笑了笑:“無事,成叔的藥很管用,早不疼了,你不須擔心?!?/p>
幾人邊走邊聊,原來這方尚武本是山東濟南人氏,幼時父親作為壯丁充役,一去經年不見音訊,母子兩人相依為命,后因家鄉發生災荒,母親餓死,方尚武隨著鄉人離開山東,以討飯為生,到處流浪。十一二歲時,遇著方尚文父親在外經商,憐他小小年紀受了諸多苦楚,又見他生得高大,力氣足,人也忠厚老實,將他收留在了身邊,本想帶回青溪縣家中給獨子尚文做個書僮,不想兩個小兒年歲相當,見面后甚是投契,在尚文的請求下就將他收為了義子,賜名方尚武。
幾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兒就出了城,在城門不遠處,一塊平地上搭了許多簡易的窩棚,這本是城中乞兒及無家可歸者的聚集地,如今尚武他們就存身于此。
還未走近,就聞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柳如翠和方玲玲都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及至近前,才發現窩棚周圍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方尚武一腳將腳邊的一個破盆子踢開,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著方玲玲說道:“大小姐,委屈你了。”
幾人好不容易穿了進去,在中間靠左的方向有三個窩棚稍大,且與其它的都間隔了些距離,方尚武沖著中間的窩棚大喊一聲:“大哥,大小姐和成叔來了?!?/p>
話聲剛落,只見其中走出一個白凈面皮的男子,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長得雖不如尚武高大,但也算頎長挺拔,那男子走出來,對著幾人行了一禮,喚了聲大小姐和成叔,眼光最后落在小四和柳如翠身上,在片刻間眼光閃動了一下,卻很快恢復如初,看得出是個穩重的,不輕易泄露心事。
“尚武說有些兄弟受傷了,我來看看?!背墒蹇粗悄凶诱f道:“另外給你介紹兩個朋友,小四,小九。”成叔說完又轉頭對著小四和柳如翠:“這是剛說的尚武的大哥尚文。”
三人互相見了禮,方尚文將幾人請進了窩棚,里面很簡陋,用簾子隔成兩間,靠里是睡覺的地兒,外間放了張矮桌,矮桌邊幾條長凳,雖陳設簡單,倒還干凈。眾人在桌邊坐下,成叔要先去看傷者,小四請求一起去,方尚武帶兩人去了隔壁,方尚文就留下來陪方玲玲和柳如翠。
進了旁的窩棚,里面亂得很,七、八人住一間,地上放的都是睡覺的通鋪。此時屋內除了靠里躺著的三人,其他人并不在。那三人見了成叔欲起身行禮,成叔忙近前將三人按著,并逐一查看著傷勢,其中有兩人,小四一眼瞧出,是傷在他的手中,雖然那晚天光已暗淡,模樣瞧得不是很清楚,但傷的地方還是記得不差。
成叔給兩人重新接了骨,一人的刀傷上了藥,這三人也是硬漢子,竟沒聽一聲呼痛,重新接骨須將長好的骨頭打斷再重新接好,這種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但兩人接骨時頭上汗都冒出來,臉上卻仍保持著笑意,雖然那笑看起來有些扭曲。小四在旁瞧著不由心生敬佩,也暗暗后悔那日下手太重。
所有的傷者都處理好,三人才回至中間的屋子。方尚武重新沏了茶,大家坐下來,一時都沉默著,還是成叔兩邊瞧了瞧,打破了僵局:“小四兄弟,你也瞧見了,他們確實有苦衷,尚文,你也向小四兄弟陪個禮,大家從此揭過,還是自己人?!?/p>
方尚文當先站起來,向著小四彎身行了大禮:“小兄弟,是哥哥糊涂,小兄弟見諒才是?!?/p>
“方大哥,不須如此,那日我也不對,下手太重?!毙∷拿φ酒饋砘囟Y。
“哼,若不是大哥千叮萬囑的不讓俺們拿出本事來,怕傷了你們,俺們又怎會受傷敗逃?!迸苑缴形洳环獾恼f道。
“你還說?!狈缴形暮莺葚嗔松形湟谎?。
小四心中好奇,不由問道:“尚文、尚武大哥,兩位為何落至如此地步?”
方尚文長嘆一聲:“這事說來話長……當日二弟來家后,父親本要他隨我一起念書,不想二弟對讀書不感興趣,只喜歡練習武藝,父親亦隨了他,此后我二人一文一武,在街坊中贏得不少贊譽,家人自是歡喜。我十六歲那年參加州里的解試中了解元,從此信心滿滿,立志要成為如楊置般連中三元的人物。十七歲上去京中參加省試,本以為定可天下揚名,不想,唉……”
“此事都怪俺,俺大哥本是浙江有名神童,若不出那事,此時定已在朝庭為官?!狈缴形浣涌谡f道:“那年俺陪大哥去京中,路上一切順利,到京中時離開考還有幾天,俺是少年心性,糾纏著大哥一起上街游玩,在街上遇上幾人在強搶民女,俺看不過,上前打抱不平,救了女子,不想惹下大禍,被俺打傷的是京中蔡大人的子侄,當晚一群人找上門來,將俺和大哥打傷,并揚言俺大哥再有才能,亦終身不能取得功名。唉,現每次想起,俺都悔不當初,是俺誤了大哥?!狈缴形湟荒樀陌没凇?/p>
“二弟不須如此,當今朝庭奸臣當道,我若為官,也落不了好下場?!狈缴形陌参恐D頭對著小四接著說道:“當日那些人往死里下手,全靠二弟拼著一條命將我護著,我二人連夜逃回,從此我亦心灰意冷,再無上進之心。不想那年父親染疾,加之心傷,很快辭世,家中失了父親,日子越發艱難,為了補貼家計,我教了幾個鄉鄰童子,二弟則每日砍柴捕魚,生活雖然艱辛,但我們母子三人,相親相愛,倒也其樂融融?!?/p>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去年十月圣公起義,波及至青溪縣城,縣中官差挨家挨戶搜查義軍,其中一官差向日與我家不睦,趁機誣我和二弟是叛匪,說我姓方,是圣公的親眷,早有謀反之意,可憐我母親為了救我,被官差踹了一腳,當場……”方尚文說至此,雙目含淚,哽咽難語。
“那日俺正好在山中砍柴,當俺背著一擔柴興沖沖的回至家中,卻見家門大開,義母躺在地上,嘴角流著血,俺驚慌不已,欲背義母去瞧大夫,義母卻不允,雙目圓睜,盯著俺,口中含糊的喊著大哥的名子,俺已從旁人處了解了始末,俺明白,義母是放心不下大哥,俺當即在義母身前跪下,恭敬的磕了三個頭,發誓定將大哥救出,義母才雙眼閉攏,含笑而去?!?/p>
方尚武似想起了當日景象,虎目之中淚光盈然:“俺在鄉鄰相助下,葬了義母,下葬當夜,俺磨快了砍刀,趁夜殺入牢中,許是運氣好,當夜牢中守兵不多,被俺一路沖殺了進去。俺救了大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牢中囚犯都放了出來,大家一起沖進了縣衙,將狗官捉拿了,既已至此,俺就勸大哥咱干脆也反了,反正亦無活路。”
方尚文嘆息一聲,接道:“我們劫了牢獄,拿了縣太爺,已是犯了死罪,在二弟的勸說下,我答應了。我倆在縣中原也有些名望,此時振臂一呼,響應者眾多,不久聚集了幾千人。我又派人與圣公取得聯系,十一月時與圣公里應外合,滅了兩浙路的駐軍,徹底取得了青溪的政權?!?/p>
“圣公將青溪交給大哥管理,俺們在青溪本逍遙自在,不想又遇著了克星,那十八羅漢羅老大自與圣公結拜后,更是囂張跋扈,縱容手下為非作歹,他若不犯在俺們手下,俺們也睜只眼閉只眼,偏偏他要在青溪犯事,俺和大哥自是不能忍,將他十三弟拿住痛打了一頓,卻不知那羅老大忒記仇,竟在圣公處說俺大哥居功自傲,自成一系,不將圣公放在眼里。”
“圣公自聽了他的話后,對大哥就不如從前,后來找個借口將大哥調到建德縣,誰不知這建德是羅老大的地盤,俺們來了建德,還不隨他拿捏,他自是找各種由頭,將大哥排擠出軍中,若不是大哥還有些名望,只怕已遭了他的毒手。俺不服要去找他理論,亦被大哥攔下,俺和十幾個忠于大哥的兄弟無法,只有隨著大哥被趕出城外?!?/p>
“自出城后,俺們十幾條漢子,又無余錢,又無賺錢的來路,坐吃山空,大哥又不允俺們奪這些乞兒口中之物。”方尚武抬頭看了看小四,有些羞慚:“遇上小四兄弟的那天,俺們已兩天沒吃東西了,是俺出的餿主意,聽說有商隊進城,想打些秋風,不想反而還傷了幾個兄弟。這兩天全靠那些乞兒將手中食物分與俺們一半,俺聽說大小姐和成叔回城了,去城中守了兩天,終于等著了成叔?!?/p>
“小四兄弟,事情就是這樣,你若還有什么不滿的,盡管對著俺來,不要怪大哥?!?/p>
小四聽完方家兄弟之言,心中甚是感慨,忙站起來笑道:“尚武大哥,請不要見怪,是小四鹵莽了,所謂不打不相識,咱們就如成叔所說,往后就是自家人了。”
方尚武一聽,哈哈大笑,近前拍著小四的肩膀:“小四兄弟果是爽快人,俺喜歡?!?/p>
眾人俱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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