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沿著一條寬闊的石板路向下直走,不多時便到自己的居室。
這是個平常的獨立屋子,一桌一椅一榻一柜,與他人的無異,卻被一些弟子戲稱為“太子宮殿”。大家仿佛都知道秋玄英未來必為神劍山莊莊主似的。除了少數攀炎附勢之輩,余人多是嗤之以鼻。
玄英回到“宮殿”,放下包袱,誦讀劍經、門規,以備莊主抽查。一炷香,潔面更衣,又向主廳走去。
走到門口,正見一名弟子從中走出,擦肩而過。玄英入內,見一長袖飄拂的漢子正負手背向站立,抬頭望著墻上一名劍客畫像。
玄英喊了聲:“師伯!”
秋祖英回過身來,只見他神情俊毅嚴肅,眉宇間卻透露著三分長者的慈祥。他臉上無甚皺紋,卻已有三縷白發。眉眼常鎖,見著玄英方才舒展些許。
玄英走上前去,又道了聲:“師伯。”
秋祖英點點頭,道:“嗯,回來了?”
玄英道:“是。弟子回來得晚,勞師長記掛。”
祖英道:“你第一次獨自出莊,我確實有些不大放心,不過見你平安歸來也就好了。你始終不能在這一隅之地過一輩子,我以后會多給你機會到處走走。”
玄英欣喜:“就是師伯你以后擔心牽掛得更多了。”
祖英道:“縱然擔心牽掛,也不該以此為拘謹你自由的借口。”
玄英驚奇師伯這句話開放又具個性。他從小受秋祖英的話影響很多,這次又再佩服,真覺得自己尊敬的偶像可比圣人而無不及。
祖英又道:“你這次出門有什么收獲?”
玄英道:“沿途人事物,頗是可人,中間雖有些不愉快的經歷,但一路還是令我神怡。”
“哦?”祖英道,“你有什么不愉快?”
玄英便將蘇府之事盡皆話與秋祖英。
祖英聽罷微一沉吟,道:“我與蘇南歸多年交往,情誼倒也不淺。他為人宅厚,只是過于溫和,教出不肖子弟也屬平常,何況大戶人家,自來多出少年紈绔,你適當滅滅這些人的威風也是好的,只是莫要傷及朋友情誼,更要量力而行——少年漢無須怕惹事端,但也要擔當得起。”
玄英且聽且點頭。
祖英又道:“至于那蘇北望,我聽過一些關于他的事跡,但他可低調得很,我也不甚了解。”
玄英道:“弟子覺著這蘇二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祖英道:“為何?”
玄英道:“我也說不清楚。只是他行事詭異,舉止猥瑣,大不是武林正道的做派。雖傳說他此前受過苦難,但也應不至便要變得古怪。以后神劍山莊與其交往,還是應小心為上。”
以玄英的輩分地位,如此向莊主師伯直言建議其實是大不妥當,但秋祖英倒也不以為杵,只道:“這個自然。待到群雄會場上,看那蘇北望有無到來,聞聽了這么久,也是該見識一下。”
玄英道:“莊主師伯,你往蘇家也不下十遍了,怎么就從未瞧過蘇二爺嗎?”
祖英搖搖頭:“從未見過——我說這蘇二是過也低調。甚至有次我主動提出要見他,竟也遭拒。這可確實是少有的事。”
玄英道:“莊主屈尊請見,竟也拒絕,這可還有把咱神劍山莊放在眼里嗎?”
祖英突然眉頭一皺,大為不快,道:“你這般仗著神劍山莊的威勢,與紈绔子弟又有何差別?”
玄英一驚,忙抱拳低頭,道:“弟子知錯!”
祖英閉著眼,獨自低語:“也難怪你……”
玄英道:“師伯,你說什么?”
祖英睜開眼,道:“沒什么。”
玄英不敢直視祖英雙眼,還處于極度羞愧之中。
祖英又道:“我倒是不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他不愿相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倒也沒什么令人不愉快的。只是擱這江湖中,自有一套為人交際的規則。他是頗具地位的人物,這般行事,確實不妥。”
玄英點頭稱是。
祖英負手身后,道:“這次群雄會,如無意外,眾人該推舉我為團結群雄的主事人,主導討伐十二連環塢。屆時我可舉薦蘇北望,他若真是正道人物,該是不能拒絕。”
言既及此,玄英總該是想起什么。雖言盡了“群雄會”,可也要點發個“十二連環塢”。
只見玄英一拍腦袋,道:“哦,是了!”
祖英疑道:“嗯?怎的?”
玄英道:“我在杭州殺了一個強匪,他自稱是十二連環塢的人。”
祖英眉頭一跳,道:“你可沒事吧?”
玄英道:“弟子沒事。”
祖英方松口氣,道:“怎么回事?”
玄英道:“我在杭州一茶亭,見有惡漢對少女行不軌之舉,便出手制止。他不敵我,我本有心饒他性命,然他突施暗算,我情急之下便殺了他。”
祖英道:“你怎知他來自十二連環塢?”
玄英道:“他死前說的。”
祖英道:“十二連環塢……若只是普通盜匪,應該結伴為惡……他可有說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
玄英道:“忘了……唔……好像是教頭什么的……反正大小是個頭頭。”
祖英道:“他武功如何?”
玄英道:“還不錯,我與他交手,數有險急。幸他終究是差我一截!”說罷,略是得意。
祖英點點頭:“嗯……差于你又能跟你相抗一二,確實應是一小頭目。”
玄英道:“嗯……”
祖英看著玄英,稍一會兒,道:“以后量力而行,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重要。”
玄英點頭道:“嗯……”心下有所感動,但那男兒血氣又使他覺得,這也忒不現實,誰能見著那種場面而隱忍不動的?況且蘇姑娘身嬌氣貴,出塵如仙,任誰都見不過這般仙子人物糟蹋于世俗猥瑣莽漢之下。
“對了——”玄英道,“這姑娘便是蘇家千金。”
“蘇秋月?”
“是。”
“嗯……”祖英略一沉吟,“蘇南歸知這事嗎?”
“不知。”
“你沒說?”
“沒說。”
“蘇秋月也沒說?”
“應該沒說。”
祖英道:“你是不該說,但那蘇秋月理上該跟自己的父親報一下才是。”
玄英不解,道:“弟子不明。”
祖英道:“你不說,是不喜功、不爭功、不自大。但你好歹救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這失貞事大,你救她貞潔,可比救她性命功勞大得多,她怎么也要三作兩步走,回家報你秋玄英功績,再讓蘇南歸八抬大轎請你上府,款待三日,迎為上賓。”
玄英略為怔詫,只得道:“是……”
祖英道:“你救了她之后,怎么樣?”
玄英道:“我么?還是她……”
祖英道:“她。”
玄英道:“她很有禮貌,來向我道謝,為人親和,絲毫沒有千金架子。還詢問我的來歷——她確實有請我去蘇家,想招待我呢!”
祖英道:“換做別的姑娘家,遇到這種事,早嚇得一溜煙跑了——哼!還很有禮貌,為人親和,竟然還能鎮靜下來。她蘇秋月是多大能耐?怕也不是什么善子!”
玄英聽祖英講蘇秋月壞話,又不敢作怒,只好道:“蘇姑娘,她!她不是這種人……”聲音越說越小。
祖英道:“你一個勁講她好話,是看上人家了嗎?”
玄英一怔,道:“沒……沒有!”
祖英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外出數日,先回去歇著吧!我還有事做,什么話等入宵再談。”
玄英揖道:“是!”
轉身走了數步,卻聽得秋祖英在背后叫喚一聲:“等下!”
玄英回過來,道:“師伯還有什么吩咐?”
祖英道:“我適才說什么保命要緊的那些個話,你莫要當真——身為一名劍客,始終要以節氣為重,方才對得起手中三尺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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