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些愛

天色漸暗，狼倚在陽臺上抽著煙，俯視著萬家燈火，笑容零碎。西藏的夜冷風陣陣，狼的青絲舞動，遮住了她并不明媚的眼。

　　今日的布達拉終是帶給了她震撼與感動的。長久以來在各地的美景勝地間輾轉紛離，心中多是對美麗的景物之欣賞與贊嘆，僅此而已。那些美麗帶給她眼前一亮的快樂和飛翔的自由。她從不愿也不允許別的一切破壞了這樣的快樂，所以她從不想起那些人，那些愛她、念她的人。

　　可今日，布達拉給她的感動那么突如其來，猛烈的讓她毫無招架之意。她的心撕出了一絲小小的口子，然后思念就這樣鋪天蓋地的將把她淹沒。

　　她開始手足無措的慌亂。那是多久以前就被埋葬的孤寂感。

　　“有事？”盟打開門，略有驚詫的問。印象中她是寡言的女子，若非必要，她從不主動的與他有交集。

　　“只是一個人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狼并不可以掩瞞什么，透徹的望著他。

　　他挑眉，“進來吧。”

　　他叫了Waiter，要了一瓶紅酒上來。對著她坐下，倒了兩杯地與她。

　　“謝謝。”

　　“你不開心。”他也是敏銳的人。

　　“你不也是。不負如來不負卿……呵呵。”狼流轉著杯中深色的紅，笑。

　　盟眼中神色沉了沉。不說話。好一顆七竅玲瓏心。

　　“有興趣說說么？”她知道這是他的傷，揭了開他必然會痛，可那又怎樣，她不在乎，她好奇。

　　她是自私的人，同樣也自信他會告訴她的。

　　果然，他開了口“知道那首詩的來歷么？”他反問。

　　她笑意愈濃。“……倉央嘉措。”

　　她怎會不知，那個三百年前的傳奇。倉央嘉措——雪域高原的王、不守清規的僧、世人崇敬的活佛、布達拉宮的主人，亦是流浪在西藏街頭世間最美的情郎。

　　他一生成迷，清凈而生，清凈而去，淡雅如風。民間傳言對于他的一生有不同的說法，其中最有力的是說他愛上一個名為瑪吉阿米的女子。

　　命運的無常、政治的詭譎讓他從無憂無慮的牧羊郎成為高高在上的六世達喇。從此他住進了布達拉宮，親近民眾、傳播道教。他是做的最為出色的活佛，可他也不過是個人，那一顆純凈的赤子之心給了他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愛。

　　他說

　　若我是蓮花，

　　遺世而獨立，

　　我是凡塵最美的蓮花。

　　若你是蓮花，

　　當你站在佛祖面前，

　　你就是我的蓮花。

　　這是緣，可誰能說，這是善緣，還是孽緣。他矛盾、迷茫、堅持，從而寫下美麗不過的詩句。

　　盟驚訝的看著她，這個女子竟然知道確是出乎他的意料了，神情倒是輕松一些。她會懂，他明白。

　　他抿了口酒，頓了頓，緩緩開了口。

　　“她名琬，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14，我18。父親指著我對她說，以后，她就是你哥哥了。

　　她的睫毛很長，低著頭，偷偷地抬頭看我一眼甕聲甕氣的叫了聲哥哥便低下頭去，我只看到她睫毛撲呼的扇動。

　　她是善良溫婉的女孩，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我開始寵溺她，我告訴自己，那是你的妹妹，你必須對她好。

　　她開始依賴我，跟在我身后淡淡的笑。她喜歡看書，每次她都穿著白裙子屈腿靠在小小的陽臺上翻著她的書籍，那時候的她特別的美。

　　不知不覺間，我愛上她，兄妹成為我最好的借口。

　　她最愛和我談論的就是倉央嘉措，那是她夢境中的男子。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跑來跟我說，那時她眼眶紅紅的。她說，哥，他好可憐，他好可憐。

　　她念給我聽

　　自恐多情損梵行,

　　入山又怕誤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當時她那么認真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她第一次那么投入、認真的去對待一個傳奇、一首詩。

　　然后，當她讀完，我就被這首詩的本身感動了。那也是我的心結所在，我知道。只是我不敢面對。于是這首詩、這個人便同樣的刻在了我的記憶里。

　　三年后，琬病了。”

　　盟停下，狼也不說話。過了一會，他繼續開口道。

　　“她開始頻繁地流鼻血，當時我很擔心，一直讓她去看，她不肯。她說，她不喜歡醫院。

　　直到有一天，她照例在陽臺上看書，翻書時紙張劃破了她的手指，可是這血怎么的也止不住，我當時就送她去了醫院，檢查結果是——血癌。

　　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我真的幾乎崩潰，我不敢告訴她，不敢看她對我淡淡的笑。可是她是聰慧的女子，她猜到了一切。

　　她不肯住院，她對我笑，她說哥，我不喜歡醫院，我要回家，我要和你在一起。

　　于是我休了學，為了一心一意的陪她。她翻來覆去的和我說起那個男子，我知道她向往那樣純凈而美麗的愛情。于是我將我的這份愛深埋，這樣的愛太不堪，怎能濁了她的純凈。

　　她說，哥，以后幫我去西藏好嗎。幫我向那些朝圣者鞠個躬，他們太值得讓人仰視而感動。她說哥，幫我去看看布達拉宮，那是他住過的地方，我好想看看它是什么樣子的。她說哥，代我去找他。她說哥，你要找個人和你一起去，就像我陪著你一樣。我不要你太孤單。

　　我知道她在說什么，可是我不說話，我怕我一開口便是止不住的哽咽。

　　我說，琬，不要走，我愛你，我好愛你。她笑，她說哥，我也愛你，很愛你。

　　然后，她離開了。

　　然后，我來了。”

　　盟終于平靜的講完一切，狼終于知道他旅程的意義，也終于知道自己在這里陪伴他的原因。杯中的酒還在流轉，空氣寧靜無言。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一滴淚，落下那片深色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