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往昔難再

　　忽明忽暗的火燭映照整個房間，趙云招呼我坐下，便朝臥榻方向喊了一聲，一個男子從衣柜旁走來，立在我眼前。他身著紅色盔甲，頭戴朱纓明月盔，腰間別一把金絲縛穗純陽劍，腳穿虎爪犀皮靴，姿顏朗俊，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

　　霎時我腦袋懵了，怔怔的好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男子細細打量我，好一會兒才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您莫非就是子龍所說的劉使君帳下主簿林菱？”

　　我回禮道：“正是，不知您是？”

　　“在下夏侯蘭，字世留，乃子龍的同鄉……”

　　不等他說完，趙云把臉一沉，斥聲道：“蘭弟，真要把常山之事告訴她？”

　　“這又有何妨？她既是你心中摯愛，遲早要向她敞開心扉，否則你要人家如何接受？要不，由我來說比較好。”

　　他們說的這番話使我聽得如墜云里霧里，我好奇心大起，問道：“哎，你們別打啞謎了，有啥事快說！為什么你會藏在這里？究竟有何目的？”不過夏侯蘭字世留，令我想起《八畹蘭》中的詩句：九畹蘭花江上田，寫來八畹未成全。世間萬事何時足，留取栽培待后賢。

　　夏侯蘭淡淡答道：“敗軍之將，不敢妄言，戰場上兄弟相逢而已。”

　　“啊？等等……你叫夏侯蘭，又是同鄉、兄弟相逢……難道你是被子龍抓到這里來的？”想起《三國志》的記載，夏侯蘭是在博望坡戰斗里相遇的，我差點就沒脫口而出。

　　“正是，十八年前的常山，我與子龍結為兄弟，十八年后的今天，我們成為了敵人。呵，命運弄人，果不虛假！幾年前聽說子龍在劉備帳下，我還不敢確定是不是你，沒想到，博望一戰，牽起常山無數回憶。”

　　趙云搖搖頭，斂眉沉思，似是嘆息，把從前一點一滴的故事娓娓道來：“云……從小在常山長大，那里民風淳樸，父母在常山當官，家中有大哥大嫂，還有個小妹，一家人生活倒也幸福自在。哪知云九歲那年，黃巾作亂，常山……就是被黃巾賊所滅，父親和母親就是死于他們的魔爪下！云和蘭弟是鄰居，從小一起玩耍，結為兄弟，我們依舊記得當時父母和村人死的慘狀！幸而大哥大嫂將我們藏在地道，沒被黃巾賊發現，才活到現在。大哥帶領我們離開常山，路上遇到黃巾賊圍攻，大哥死了，小妹也……如果不是被董淵所救，我們早就……于是我們便拜董淵為師，習武強身。后來，董卓作亂，師父為了天下百姓，獨自一人瞞著我們去找董卓，竟……竟死于董卓之手……之后云和蘭弟下山尋找可依靠的明主。于是因緣巧合之下，云救了公孫贊先生，公孫瓚先生讓云加入他所設立的白馬義從部隊，并且讓云當白馬義從的首領。可惜，云恨為什么上天總是不眷顧好人！公孫瓚先生乃書佐出身，憑借自己才能逐步當上中郎將，還幫大漢對抗北方少數異族，作戰勇猛，威鎮邊疆，甚至還選精英組成白馬義從部隊，為大漢不遺余力！待云和蘭弟亦是不薄。可惜，可恨！沒想到劉虞那廝竟然勾結袁紹，在磐河一戰里引公孫贊先生派白馬義從出擊，結果……白馬義從幾乎全軍覆滅，自此一蹶不振……由于云和蘭弟當時在幫主公解北海孔融之圍，才幸免于難……哪知隨后就傳來公孫瓚先生已被袁紹圍困于易京，先生他為了保護部下和家人的安全，拼盡全力才……殺出一條血路，結果只有小櫻逃出，自己卻被袁紹部隊放火活活燒死！”趙云越說越是一臉忿怒，原來趙云還有這么不為人知的傷痛……

　　“不……不要再說了，子龍……”我站起身，從后面抱住趙云，忍不住啜泣：“我知道，子龍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深埋心底的痛說出來，我能切身感受、能明白的……”本來我以為公孫瓚是自己縱火自殺的，可沒想到，公孫瓚是為親人和部下著想才……

　　趙云眼神變得血紅，臉色鐵青，嗓音提高了十二分：“本來云自此已心如死灰，打算隱居山林，若不是……若不是主公幫云安葬公孫瓚先生……若不是主公一直勸導云……云早已如同人偶般……所以……云下定決心，今生今世只認玄德先生為主公！為他馳騁沙場，縱有千山萬險，云也無所畏懼！”

　　“那……子龍和這位……夏侯兄，是怎么分開了啊？”

　　夏侯蘭擺擺手，嘆道：“還是讓我來說吧。那是在小沛的時候，當時呂布已死，玄德因青梅煮酒事件而逃出許都，駐軍小沛，曹操便派兵打來。而那一仗，曹操得勝，我來不及逃走，就被曹兵俘虜，于是便和云兄走散。我想那時……云兄怕是以為我……當時在曹營里，本來曹操要殺了我的，因張遼看中我一身武藝苦苦相勸曹操才得免一死，所以就留下來當張遼的部將。這次的博望坡戰役，就是張遼派我來協助夏侯惇的。”

　　驀然，空氣仿佛凝結了，大家都默不作聲，只出神的望著前方，皺眉沉思。

　　良久，趙云好似意識到什么，忙掰開我抱住他的雙臂，臉頰如煮熟的蝦米般，歉然道：“八月，這……”

　　“啊？怎么了？”我狐疑的看著趙云，思索半天才發覺剛才竟毫無畏懼的就抱住趙云，而且還無視一旁的夏侯蘭，霎時我氣血上涌，腦袋滾燙，立即把手縮回去，道：“啊……對不起……一時情急失態，抱歉……”

　　趙云轉過身，用袖子抹凈我臉上的淚水，笑道：“不，何必道歉？都是過去的事了，無需在意，倒是連累你為此事煩憂。不過八月竟能預測到我會遇到蘭弟。不愧是超高校級的神算。”

　　我一捏鼻子，得意的笑道：“那是當然，天下間沒有我算不出來的，哈哈……以前你不是說過嗎？我若有什么心事盡可能向你吐訴，所以，身為朋友，我也希望能分擔子龍的心事，希望大家能開開心心的。”

　　“咳咳……”夏侯蘭故意捂嘴輕輕咳嗽幾聲，意味深長的說道：“云兄，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

　　趙云的臉“噌”的一下更加紅了，忙應道：“啊……不必，八月你先回房歇息吧……”

　　“哦，好……”莫非夏侯蘭覺得自己當了電燈泡？呃……我跟趙云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啊……為了不使氣氛更加尷尬，我便轉身加快腳步走出房間。

　　第二天睡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覺，臨近中午才起身。剛走出房門準備上街卻見趙云提著一包包裝著草藥的包裹往蔡瑁府上而去，我一時好奇便出聲叫住趙云。

　　趙云道：“八月，怎么這么晚才起床？”

　　“因為昨天睡得太遲了嘛……話說你怎么知道我是這個點起床的？”

　　“因為看你一臉疲憊的樣子就知道了啊。”

　　“一下子就被看穿了呀！嘿嘿……看來你比我還神算啊……哎，這時候你提著這些藥是要去哪里？”

　　“這個……”趙云避開我的視線，道：“能不說嗎？”

　　“不行……被我看見了我就要弄個明白。”

　　“好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蔡瑁的那個女兒蔡薇在博望坡之戰中受了點傷，是我救了她，想給她帶去一些金瘡藥。”

　　我一手輕輕撓著臉，嘟起小嘴，心中不知為何升騰起一種莫名的妒意，悄無聲息的拉下臉色。我轉過身，不想讓趙云看到我此刻的樣子。

　　“八月？”

　　“子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我擺出一副正經的臉，嚴肅的問道。

　　“咦？是什么？”

　　“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為了救人在戰斗中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嗎？”

　　趙云果然愣住，停頓了許久，才說道：“在戰場上本就該舍生忘死，不是嗎？”

　　他是發覺了博望坡戰斗時我看透了他不要命的本質了嗎？

　　“呼……果然哪……”我嘆了口氣，道：“你這樣是無法生存的。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根本沒有理解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戰斗。”

　　“我身上，背負著常山，我就是為這而戰斗的。”他垂下頭，手指關節咯吱作響，恍如玻璃破碎的聲音。

　　“你實在是太自私了，完全不顧別人感受。如果不是我發覺了這一點，你還要瞞我到現在嗎？萬一哪一天，你……”

　　“八月……對不起……我沒有做好準備……”

　　“算了……子龍，你去看望那個蔡姑娘吧，我……我今天還要去街上采購，就……就不陪你去了……”

　　“好的，那我走了。”

　　“嗯，回頭見。”

　　啊啊，果然啊，雖然氣他，但只要是女人，見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女子走近確實萬分羨慕嫉妒恨啊！我一邊拍著腦袋一邊走回屋里，叫玲瓏隨便弄了點吃的就倒在床上睡覺，直到下午醒來，我心緒煩悶，一人走到荷花池邊，坐在石凳上，望著池中盛開的荷花發呆。

　　我心中像是某個地方被挖空了一樣，感覺十分無助、孤獨。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有這么困難嗎？

　　我撿起一袋石桌上放的魚飼料，隨意灑到池中，霎時一群群魚兒歡快的搖著尾巴游過來，爭先恐后的搶著食物，毫不相讓。我不禁笑了，我若是能做一只魚兒該有多好，只懂得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暢游，只懂得吃飽便是一切，根本不用去想愛情之類的問題，從不會有一絲煩惱。

　　這時，玲瓏跑來報告說，劉表日常的下午海侃大會已經要開始了，催我過去。我嘆了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往大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