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燃燒后的灰燼依舊是黑色的,準確的說是焦黑色。白發燃燒后的灰燼亦然,二者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非得說有什么區別的話,只是當頭發還活著的時候,前者受黑色素的影響,后者遭受過歲月經久的沉淀,變得更加純潔干凈。
李尚的頭發是真的白了。我問他的時候,他總是笑著說,“一夜之間就全白啦,小孩兒,哥老了。”
“可是我還年輕呢。”
“替哥年輕下去吧。”李尚用手指梳理著我的長發,就像梳理著歲月一般,悵然若失,即使他在笑,我也是看得出來的。
“一起年輕下去吧。”我堅定地說。
而此時,許久沉默的林子桓滿帶無辜的臉出現在我視線里,他說,“李禮,你們都年輕了,誰和我一起老去呀?”微笑著說認真的話,難免讓人認真不起來。
我將實現轉移到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不再看見林子桓。
我不是討厭他。
只是看見他,我就看見了自己的丑惡和無恥。我以為李尚不在的日子,我只是需要一個人陪在我身邊,而林子桓只是碰巧出現了而已。
重逢的那晚,李尚跟我說,“小林對你還好吧?他是我小師弟,我相信他才把你交給他的。”我使勁點頭,“沒有他,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是真的,坐在百貨商場的門口,我覺得自己身體在驚恐、黑暗、無措中逐漸漫漶不清,若不是林子桓牽著我回到租來的房子,我那個時候就應該隨流逝的時間一起消失了。
后來我一個人躺在黑暗的房間里,做著紅色海豚的夢。在和海豚對話的幽昧時刻,如不是林子桓在門外喊魂一般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想我應該真的在海豚的背上,漂流成島,在夢境的海洋里,再也回不來了吧。
都是因為他。也正是因為如此,面對他,我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罪惡感。
如果把我的存在比作靈魂粒子的話,我需要一個容器才能存在。李尚的時候,那個容器是李尚,而當李尚突然不見的時候,我變別無選擇的把自己裝進了林子桓的身體。
他只是碰巧出現了。做了無辜的受害者。而現在,他還希望和良知覺醒的施害者一起,看時光在發稍老去。
沒有看著他的表情,我忘記了他說他只是個會受傷的孩子,貴州的天空沒有一片云,顯得更加高遠,遼闊,或者說是無情,窗外風景還在迅速后退,我淡淡的吐出了一句話,“林子桓,你走吧。”
暑假過去一個多月了,在化院門口再也沒看見過陳小谷像花蝴蝶一樣的身影,若不是在食堂偶然聽見幾個前輩用略帶惋惜的語氣討論著一些話題時,我不會知道,她死了。
既然偶然得之,那就丟進海里,將其溺死。
李尚沒有告訴我躲進森林和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的原因,我也忘記問了,總覺得他在就好,其余的都沒關系。
這種無所謂和李尚的有所謂之間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所以至今我都沒有問他離開那段時間的任何事情,也從不提起陳小谷,其實,就算陳小谷還活著,我也不會提起她。
此刻,在吐著香煙的眼圈里,我試圖平息對陳小谷的嫉妒,我知道,李尚是為她白了頭。
我懷疑姜邇善其實并不知道知趣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能不厭其煩地奪走我的YSL,并且毫不留情地丟進垃圾桶呢。
風幫我合上了翻開的書頁,香樟樹葉莎莎細語。看著飄散的煙圈,我感覺睫毛濕漉漉的,視線也越漸模糊,下意識的便伏在了桌子上,眼淚配合地滴進了衣袖里。抬起頭來,姜邇善離我很近。
他可能沒料到我會這么快抬起頭來,猛地向后退時,推翻了擋在身后的椅子。
“噪音,扣錢。”我瞇起眼睛,以為自己笑了,卻不知道哪里來的一滴水順著臉頰而下,掛在了下巴上。它還不掉下去,生怕別人不知道它存在過。我抬起手,用指尖觸碰著那里癢酥酥的感覺,我說,“姜邇善,這是什么?”
姜邇善不說話,扶起椅子,坐在我旁邊,眼里里露出憂傷的神情,就像剛才摔在地上的不是椅子,而是他自己。
我拉拉姜邇善的衣袖,將手指遞到他面前,窮追不舍,“喃……這是什么呀?”姜邇善不緊不慢地轉過頭,看著我,什么東西在他黑色的眼珠里閃閃發亮,給了人一種想要探究的欲望。他說,“阿禮,不管你到哪里我都會和你一起的。”
“我哪里都沒有去呀。”我無趣地收回手指。坐在書桌上,窗扇微微打開,我只要輕輕向后倒去,就會掉下去,掉到誰也找不到我的世界里。
姜邇善也坐到桌子上,手支撐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后傾,更有一種就要離去的感覺。他盯著有點泛黃的天花板,陷入某種沉思。
“阿禮,你會出國嗎?”
“阿翔會回來的,我等他就好了。”我知道他想知道的是這個問題,所以不必轉彎抹角,直截了當,未必不可。
“阿禮……”這兩個詞吐得很輕很輕,好像我是黏在玻璃窗上的雪花,他正近距離的觀察,想說點什么,卻怕把雪花融化了。
我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前夜沒有休息好,眼睛干干澀澀的,有點難受,關于這種問題,我問過自己無數次。終于,還是阿翔專門飛過來的告白征服了我善良的偏執。戀上那段光陰的我,微笑得云淡風輕,“等阿翔帶回異國金發碧眼的妻子。”
“……”姜邇善用頗為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或許他以為我的眼淚是為阿翔流的。
他不知道,無可厚非。
阿翔是在李尚消失,林子桓還在的時候離開的。那個時候,我的思緒其實很混亂,我努力表現出一副正常的樣子,實則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唯一還有意識的是只想哭,卻又不愿意哭,眼淚都蓄積著,直到李尚再次出現。
脆弱之后,回復到原來的自己,我才恍然大悟。最珍貴的某段時光已經在我的故作堅強中不復存在了。
而阿翔,早已在遙不可及的英國。
我并沒有意識到我自然而然的忽略了那段光陰是因為林子桓,我覺得因為李尚不在,我只是無家的游魂,所以連傷心都無從談起。
而當我終于恢復自然情感的時候,對于李尚的失而復得的喜悅超過了與阿翔的別離。
我以為事情就這么簡單。
如果不是因為看見林子桓背影時,我鬼使神差的在書上寫下他的名字和那幾個字,我想,我會永遠錯過那個擁有月光般溫柔眼睛的會受傷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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