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十一月的上海已然算是入了冬。教室的窗外除了青松還勉強維持著幾絲綠意外,剩下的生命終是敵不過寒風的肆虐,透出無力的焦黃。法國老梧桐的樹枝上掛著零星的幾片葉子,做著臨終前最后的掙扎。
高三的教學樓在學校最偏遠的角落,緊挨著這排枯槁的梧桐。正應了《蝶戀花》里的那句“梧桐深院鎖清秋。”
01
這是下午的最后一節課。夕陽早早的落入了遠方的地平線,窗外的梧桐樹葉陷入墨水一般濃稠得黑暗里去,漸漸地再也看不見了。我撐著頭,手上的筆遲遲沒有落下一劃。桌上的卷子還有半面的空白,而我不知從何下手。白紙上刺目的黑字像是地獄的惡鬼張牙舞爪地扭動著。
這是高三的第三個月。可我已經厭倦了。每天的生活就好像錄制好的光盤VCR,日復一日地循環播放著。沒有意外,沒有驚喜。變動的只是卷面上鮮紅的分數和成績單上忽上忽下的名次。
老師離開教室的時候,月亮已經爬上了上中天。后排的男生大聲地討論著剛剛收上去的卷子,好似誰的聲音更大些,誰的答案就是正確的。我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謝絕了同桌陳希一起回家的美意獨自拎起書包往外走。
陳希做了我三年的同桌,幾個月前的分班浪潮也沒把我們相連的緣分拍散。她是班里的“沈佳宜”,學習好,脾氣好,樣貌好的三好少女。而我除了和她不相上下的成績外,似乎什么也沒有。我們的友情不溫不火的走了兩年。而現在,我卻越發得疏遠她了。
一開學的時候老師就說,我們倆所在的理科班今年有兩個直推名額,一男一女。我和陳希是班里女生成績最好的兩個,班主任老師幾次暗示我們這個女生的直推名額就在我們兩個之間產生。名額在12月份的時候就會確定下來,這個節骨眼上我無論如何都不敢在和陳希親近了。如果我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的話,這個名額就必然是她的了。相交了兩年,我知道陳希不是這樣的人。她對每個人都溫文有禮,如同陽春三月的微風。甚至,她幾次告訴我,她不屑于直推的名額,她想要的一切會自己去打造。
但我始終沒有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時候我無法相信任何一個人。兩個月前,我以為高三的友情會更加彌足珍惜。但是當我第一次看見兩個閨蜜為了一本市面上很難尋到的考題相互欺騙,掐架,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以為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假設。到了高三,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前程更重要的了。寫作文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寫“我們是同窗三年的伙伴”而沒有說出的后半句是,前提是你不要和我搶同一所大學的名額。
我和陳希分享過太多的秘密。過去的兩年中,我們無數次抱頭痛哭,無數次站在樓頂上罵著那些曾經欺負過我們的人,無數次在對方被欺負時挺身而出……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最清楚彼此的弱點,最清楚怎樣做會讓對方撕下精致的面具,露出內心的丑陋。
03
“籠中之獸,可敗可勝。”這是我從龍華寺求來的簽文,卻始終無法啄摸透里面的深意來。
我托著腮,想著下一步該怎么做才能將直推名額收入囊中。梧桐樹上已經幾乎沒有葉子了,殘余的幾片也在簌簌的寒風中即將掉落。我突然想起一句話“天地為爐,世間萬物冥冥眾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連樹葉都在忍受折磨,又有誰敢說這天地不是一個牢籠呢?
距離公布直推名額還有一天。我緊緊攥著手里的簽文,好像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這個學期,我和陳希誰也沒有特別突出的表現,誰也沒有犯過什么事。我甚至把兩人從入學來的成績排了排,得出的結論依舊是百分之五十。這倒是真應了那句“可敗可勝。”
“你在看什么啊?”陳希突然推了推我的胳膊問。我的手下意識一送,明晃晃的簽文瞬間就掉落下來。我慌忙去撿,陳希卻一把奪過:“咦,你信這個?”她瞧了一眼,滿臉不可思議。
“沒啊,奶奶求的,隨手看看罷了。”我尷尬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把簽文還給我。想起那天在龍華寺的那個明媚的身影,內心更平添了幾分煩躁:“你家大人沒帶你一起去求過?”
她把簽文還給我道:“我家沒人信這個,自然從未去過。”她頓了頓又說到,“不過我認識一個朋友會解簽,要幫忙嗎?”
“不用。”我皺了皺眉,轉頭望向窗外,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陳希啊陳希,撒謊真是不打草稿吶。
04
中午語文課代表來收課堂作業的時候陳希不在。我翻了翻陳希的桌肚,抽出一本本子交給課代表。隨之一起掉落的是一張明晃晃的紙——那張這幾天困擾我許久的紙。課代表正想撿起,我快一步將它握在手里道:“沒什么,垃圾罷了。”
握著紙條,我飛快地跑出去。內心的野獸在這一刻轟然蘇醒,跳出理智的束縛。那些在心底堆積的淤泥,埋葬的淚水,掩蓋的欲望都一同跳了出來。我站在僻靜的花園里,將紙條上的字一字一句的讀著,我無比期望這不是我的那張簽文,可那字條上一模一樣的紋路和文字嘲諷的提醒著我的自欺欺人。
我在梧桐樹下站了會兒,冷風吹得我瑟瑟發抖。我最不愿發生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我從口袋了摸出一張照片,重新走回教學樓。
05
第二天的班會課上老師公布了直推名額。毫無意外是我。陳希的臉色透著病態的蒼白,卻扯了扯嘴角道:“恭喜。”我回以一個最燦爛的笑。
下課的時候,老師把陳希找到辦公室。陳希回來的時候像是哭過的樣子,那雙靈動的眼眸里噙滿了淚水,好像在控訴著我的罪行。她把我拉到走廊上問道:“為什么?”
我掙脫開她的手,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你不應該是最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的嗎?”我諷刺地看著她的淚水落下,“演技真好。怎么不去考影視學院啊?保準錄取。”昨天還未消散的惡毒一股腦地向面前的女孩噴去。
她的淚流得更快了:“我把你當了三年的朋友,什么都和你說,可換來的卻是你昨天拿著我和我男朋友的照片告發嗎?你還是不是人,有沒有良知啊?”
“啪,啪,啪”我拍了拍手道:“恭喜你,終于脫下了偽善的面具。”我停了一會兒繼續到:“你什么都和我說嗎?你怎么沒說上星期你也去寺廟求了簽?你在怎么沒說你拿了我的簽文想知道如何讓我一敗涂地?你倒是說啊!”
她愣了愣,看著我手里的簽文終究是什么也沒說。
06
回到家的時候,我終于理解了那句“籠中之獸”。
我的手上攤著兩張一模一樣的簽文,一模一樣的紋路,一模一樣的字。
陳希沒有拿我的簽文,那張簽文是她的。我的簽文在口袋里找到了。
她什么都沒做,可我卻用最卑劣的方法贏來了桌上的直推表。我遲遲不敢在表上填上自己的名字。我明白也許在今后的一生中我都只能是“籠中之獸”,我被永遠地困在了良心的漩渦中,我贏了直推名額,輸得卻是一個人的真心相待。
閉上眼,眼角有液體滴出。我終究還是哭了。
我突然明白,那些和陳希捧著同一杯奶茶喝,抱著同一床被子睡得日子終是不會再有了。
我被困在了這個高三的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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