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245作品

　　致被困在這里的你：

　　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一個問題：我死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躺在病床上，藤蔓般的管子吮吸著我的軀殼，縹緲的呼吸漸漸消逝于冰冷的空氣？

　　倒在血泊里，紅黑色的熱血浸著粗糙的瀝青，車輪下的心臟緩緩變成一塊麻木的死肉？

　　這些關于死亡的幻想曾時不時劃過我的腦海，如同錐子般刺過我假寐的心。

　　人，總是會死的。

　　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用漫天瞎想了，因為我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死狀了。

　　我的尸體，就是一顆在營養液里飄著的，枯萎的大腦。

　　對，沒有什么病床，管子，也沒有什么血泊，心臟。

　　就算有，也只是假象……

　　你肯定聽不懂我所說的話，因為……你和我一樣被困在了裝滿營養液的罐子里。

　　不要驚訝，其實你早就被困在了這里了，從你認為自己存在的那一刻起。

　　讓我來向你訴說吧，訴說一個無比荒誕的，但又最真實的世界。

　　其實在我年幼的時候，我便意識到自己活在了一個奇怪的世界里。

　　不是因為這個世界很陌生，而是因為這個世界太熟悉了，熟悉得，讓人毛骨悚然。

　　斑斕四散的彈珠，緩緩挪動的玩具車，清澈綿長的童謠，還有那唱童謠哄我入睡的父母。這些本應朦朧不清的場景，我竟然印象那么深刻。

　　不，這種深刻指的不是我的記憶力好……而是……那一切我仿佛都親身經歷過無數次！

　　我能猜到那些彈珠在地上滾過的軌跡，我能預先想到父母買給我的每一輛玩具車，童謠的曲辭我也感覺聽了無數次，甚至，仰視父母那一張一合的嘴唇，我覺得嘴唇上每一條的細痕都似曾相識…….

　　你能想象，那種童年是怎樣的感覺嗎。

　　就像你早已看了一部電影上萬遍，卻還在看著，你想逃，可是總有一雙強硬的手按著你，撥開你的眼皮；你想叫，可是你發出的，都是孩童稚嫩的哭喊聲，仿佛想要玩具車了一樣，總有人會抱住你，給你唱童謠……

　　那是一個，連母乳都讓人作嘔的童年，可是我被困在了里面（其實你也一樣）。

　　沒錯，我總是感覺，已經經歷過無數次自己的人生。

　　我無法預知未來，但是我我經歷過的每一個細節都讓我感到熟悉無比，換句話說，我是一個不懂驚訝的人。

　　當每一個細節，都是熟悉的，經歷過的，那么每一個細節，也都會變成把你勒至瘋狂的鐵絲。

　　這不是我的無病呻吟，事實上，在我的童年結束之后，我就被他們送進了精神病院。

　　他們認為我是個瘋子，那時，我也認為自己是個瘋子。所以，我沒有一點反抗，乖乖地，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走進了這個最不正常的地方。

　　跨進精神病院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果然，還是那么似曾相識。

　　這里昏沉的陽光，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但我覺得已經沐浴過無數次，都快把我浸爛了。

　　“真是安靜啊，但是好煩。”這是我在這里說的第一句話。

　　和我想的一樣，無數穿著白衣的身影在慘白的走廊里晃動著，或是靠在一個角落，夢囈般地抖動雙唇，日復一日，那些病態的樣子，我一開始，就習慣了。

　　在這個安靜的地方，我進行了自己的實驗。

　　實驗很簡單，每個下午，在自由活動的時候，我都會奔走過精神病院的每一處。當我見到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瘋子，我就會問他一個準備好的問題。

　　“你吃了嗎？”“我，要做官

　　“你吃了嗎？”“抓你，錢，錢錢”

　　“你吃了嗎？”“不要打我。”

　　……

　　我每天都會想一個不同的問題，然后去四處搜尋他們的答案。

　　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其實這樣做只是為了確認一下我的“病癥”。

　　不出所料，每次聽到他們的回答，我都會有那種，已經聽過答案的感覺，即使他們的答案再奇怪。

　　然而在我快要真的麻木到瘋狂之時……

　　昨天，院里來了一個新面孔。

　　像往常對所有瘋子一樣，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現在，是幾幾年？”

　　我聽到了他的答案，然后，那一刻，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可以稱之為“驚訝”的情緒。

　　那是一種，如此美妙的，從每個毛孔里釋放自己的驚訝。

　　那個讓我感到陌生的答案是一句很簡短的話：

　　“別問了，你被困在這里了。”

　　他倚在二樓的窗口邊，用手指撥弄著自己的頭發，就像窗口邊那顆靜靜感受微風拂動的老樹一樣，散發著一種和睦的感覺。

　　“你，你…….在說什么？”，我向對面那個平靜的瘋子問道。

　　“你被困在了一個罐子里，當然，你現在看不見那個罐子，因為，現在的你在做夢，做一個經歷過無數次的夢”他的答案依舊讓我驚訝，絲毫沒有以往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算你醒了，也看不到那個困住你的罐子，你早就沒有可以用來看東西的眼球了。真實的你，只不過是顆在裝滿液的罐子里，依靠偉大的科學技術茍延殘喘，并做著夢的大腦而已。”

　　他看著我，溫柔地笑了笑：“順便說一句，現在是2050年，不過，對你來說應該是2013吧。”

　　他笑的更歡了，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我被困在了……罐子里。”我輕聲著，是的，我相信了他的話。

　　沉默了幾秒，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憤怒沖上了我僵硬的心。我從未感到如此地恨，連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誰，把我困在了這里…..”我孱弱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像有怪物即將撕裂出我的皮囊。

　　“你自己呀，有錢人都夢想掌握自己的人生，所以你把自己的腦子放在了罐子里，編好了人生的大夢，從生到死，一遍遍經歷……只不過程序好像出了點問題，不知何時起，你在做下一個美夢的時候，殘留了一點上一個夢的記憶，因為你買的夢是相同的，所以，你可能總會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吧。”

　　我站在慘白的走廊上，像一根死去的枯木，一切情感都模糊起來。

　　我，其實被困在了一個慘白的夢里。

　　“你的時間到了，再逛一會兒吧，馬上你的一切也就枯萎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說的，我可以通過機器，傳到你家人或是朋友的那個罐子里，他們會通過一些方式收到的。”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寫下了，現在你所看到的這封信。

　　你會通過什么樣的方式收到這份信呢？

　　或許是在某一本雜志的小說欄里，或者是在某個網站的高中生創意作文里，總之我覺得，罐子里的你，不會相信我的話，因為他們會讓你繼續困在那個夢里，讓真實變為虛幻。

　　不要懷疑，你也被，困在這里，困在這個罐子里。

　　你沒有眼，沒有口，沒有血，沒有心……

　　你，困在這里。

　　但是，不要悲傷，至少，你有一個真實的靈魂，用來感受，那些似曾相識的夢。

　　Wang

　　2050年

　　寫于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