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人該受一身的傷,才懂得成長。是誰說我要去流浪,去那看不見的方向。是誰睜著絕望的雙眼,歇斯底里地沉入靜謐。是誰,抱著空洞與陽光對抗。煙揚,我們終究逃不開這一場命定的獨唱。
煙揚是存在感極弱的人,也不能這么說,因為很多時候是被刻意地忽略著。作為一個才小學三年級的孩子,他卻也沒有因這種被忽略而帶來的難過,只是默默地睜大了眸子,看著那群玩成一團的同學們。
寧冉第一次見到煙揚的時候,煙揚很安靜、卻防備地看著她,就像守門的忠犬面對著突然闖入的偷竊者一般,小心翼翼,警備的姿勢。煙揚不丑,卻很黑,看起來很不干凈的那種黑,可是身上卻是一向平整的,甚至沒有別的孩子吃東西打球而造成的這樣那樣的污漬。后來寧冉想起煙揚戒備的眼神,心中總是苦澀的,也許那時候,煙揚就已經知道,這個小公主般受寵的孩子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傷害。
“寧冉,快過來玩吖。”“寧冉,要不要吃蛋糕,黑森林蛋糕喲。”“寧冉,……”轉來半個月,寧冉已經與班級里的同學們相處甚歡了。而且寧冉長得很可愛、很好看,所以男生們更是喜歡和寧冉呆在一起玩,還時常給寧冉帶些好吃的東西。只有煙揚,那個黑黑的、總是躲在角落里的煙揚,從來不和她說話,甚至不愿意看她一眼。她曾經很好奇地詢問過關于他的事,朋友們只是說,“寧冉,你不覺得他很臟么?媽媽說他爸爸是外地的,在那種水泥地上把泥巴弄在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住在垃圾堆里的。媽媽說這種人很暴力沒有什么文化教養的,說不定還會偷東西,很危險的!寧冉,你千萬別和他玩啊。”
外地……住在垃圾堆里……暴力……偷東西……這是寧冉最初的對煙揚所謂的認知。寧冉不喜歡他,除了這些聽來的話語,她清晰的知道,她討厭那雙充滿不友善的眼睛。那個時候,寧冉9歲,煙揚10歲。
寧冉和煙揚是唯一的兩個考上捷苑中學的人,那所學校很美,有一條長長的櫻花道。寧冉在一班,煙揚在兩班,都是提高班。其實煙揚的成績完全是可以考更好的學校的,只是如果留在這所學校,拿到的獎學金足以付清他四年的學費。
真正和煙揚產生交集是在初二的一次學農活動中,那次組織了讓學生們用小鐮刀除草來著的,一班和兩班因為班級的關系分在了相鄰的兩塊地。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班的一個男生一個不留神,用鐮刀在寧冉的腿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口子,一時間,鮮血直流。所有人都被嚇到了,看著那血流淌,竟沒有人反應過來。
寧冉其實還沒覺得很疼,只是自己也被嚇呆了。而陽光突兀地被遮擋,一個強力的臂膀將她抱起,飛也似地跑向了醫務室。直到被包扎好了她才鈍鈍地看向那個“救”了她的男人。是他。煙揚……
“煙揚。謝謝。”她誠心誠意地道謝。“不客氣。應該的。”煙揚淡淡的笑,“沒事就好。”他有些許寧冉以前很不喜歡的口音,如今聽來卻分外令人安心。原來……這個人也挺好的。寧冉這么想。
后來寧冉就很喜歡纏著煙揚了,那時候也沒有什么男女之隔的概念,只是覺得煙揚其實是個好人,煙揚救了她,煙揚……很孤獨。寧冉是很單純的女子,她喜歡、在意、于是心疼,都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毫無掩飾。
煙揚剛開始是很不習慣的,久了,也就由著她了,并且有些知心相交的意味。
“煙揚,你以后想干嘛吖?”走在櫻花道下,寧冉笑意盈盈的問他。
“以后嗎?”煙揚被樹梢間漏下的陽光刺得瞇了瞇眼,“我想去流浪,到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看看那里的樹、那里的人,我想去西藏,看看布達拉宮、看看倉央嘉措想逃離又想堅守的到底是什么,我想找到一個地方。”
“一個地方?什么地方?”寧冉好奇地問
“對,一個連呼吸都自由的地方。”
寧冉側頭,樹蔭讓煙揚的臉有些暗暗的。
“煙揚,你不自由么?為什么?”有的時候,寧冉無法理解煙揚的世界。
“寧冉,上海,太窒息了…”
當寧冉挽著那個男人的手笑著對煙揚說:“煙揚,他是我男朋友,他叫付韓。”煙揚有一瞬間被那個粲然的笑灼痛了眼睛。
點了點頭,對著那個付韓笑了笑,說“你好。寧冉是很單純很美好的女孩子,你要照顧好她。”寧冉被這句話說得羞紅了臉,“死煙揚,你說什么納,像我爸似的。”
付韓禮貌的笑,說“我會的。”于是,寧冉的臉更紅了。
煙揚突然發現寧冉早已不需要自己了,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
他隱約聽到,一些被風吹散了的言語。
“冉……這種外地人……”
煙揚告訴自己,別在乎,這不是很久之前就習慣了的么,只是這一次,心里,有點鈍鈍地疼。那個時候,寧冉17歲,煙揚18歲。
煙揚記起初中畢業時寧冉微紅著眼眶抱著自己說,“煙揚,我不想離開。煙揚,我喜歡我的同學們。煙揚,我不要離開。煙揚,我只剩下你了……”
寧冉,你要幸福。
那個晚上煙揚再一次看到寧冉紅了的眼眶,里面充斥著的是無法言語的慌亂。“煙揚,怎么辦,怎么辦,救我。”煙揚第一次看到寧冉這般不知所措的樣子。
按著她的肩膀,細心地平復著她的情緒。“乖,不哭,寧冉,告訴我,你怎么了?”
“煙揚……我懷孕了。”
這是煙揚這輩子第一次打架,也是唯一一次。寧冉在旁邊哭得幾近喘不上氣,除了叫喊著“別打了,別打了”這樣的話語之外,她再也沒有別的語言可以表達。
“煙揚,你別打付韓了!這不關他的事!”這樣的勸阻換來的是更為猛烈的怒火。“煙揚!你個野蠻的外地人,你放開他!”終于,寧冉脫口喊出。所有的毆打截然而止,煙揚瞬間慘白的臉色讓寧冉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她想說抱歉,只是話就這么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哽在那里,讓寧冉覺得難受極了。
煙揚什么也沒說,看著寧冉,許久,苦笑“寧冉,別擔心了,我不打他了。你帶他回去吧。”
事情遠遠沒有解決,寧冉高三了,這種事情根本瞞不住,而結果除了退學沒有別的可能。而付韓在那晚以后很快辦了出國留學。寧冉發現除了煙揚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該依靠誰,可是煙揚……她找不到面目來面對他。
“高三(4)班的寧冉同學請到教導處來一下”有一個老師從班級里將寧冉叫了出去。寧冉的臉色瞬間煞白,從來,沒有教導處的老師認識她…是誰……
忐忑至極地到了教導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在一旁。“煙揚!是你!”被背叛的憤怒感一下子洶涌而出,以至于手指都有些不自覺的顫抖。卻沒有看到教導主任同情的眼神。
“寧冉同學。”主任叫了一聲,寧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是。”
“據我所知,你懷孕了。是么?”
果然……果然……他果然說了。為什么?就因為那天那句話么?!他這么報復我!憤恨的望著煙揚,聲音顫抖,“……是。”
“孩子,別怕。情況我們已經了解清楚了。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主任和藹的說,試圖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公道?什么公道?寧冉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錯了,她怎么聽不懂呢?她不是應該被狠狠地責罵一頓然后被退學么?
“這種喪失道德的學生即使是成績再好學校也不會包庇他的。我們一定會把他送到法院接受應有的制裁的。都18歲了那么大了竟然還目無法紀,竟然做出強奸同學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之后的話語寧冉已經聽不清了,他說的是煙揚么?那個救了我,保護我的煙揚么?
懷孕……討回公道……強奸……
突兀地睜大雙眼,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煙揚!煙揚!煙揚!……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對我那么好。你會被退學的啊!你會被關起來的啊!你再也不能去流浪了啊!不要!我不能……決不能讓你這樣被冤枉!
她張了張口,嘴唇無比干澀。“主任……”“主任我知道錯了,對寧冉同學造成的傷害真的很抱歉,她不會被退學吧。”
煙揚突兀地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寧冉的叫喚。退學……想想父母失望的眼神,寧冉不經意地打了個寒顫。
可是煙揚……她再也沒有勇氣去說出真相了,直到最后,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煙揚被趕來的警察戴上手銬,帶走。
自始至終,煙揚都沒看她。低著頭,一幅認錯的態度。只有上警車前,如果她身邊時,寧冉看到他對她笑了笑,用唇語說“沒事了”。寧冉看懂了,寧冉哭了。
煙揚離開之后作為被害人她聽到了那供詞,是說煙揚從小喜歡寧冉,后來寧冉交了男朋友,一時嫉妒才做出這種事情。他聽到煙揚在最后說,“寧冉,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對你說過。寧冉,我喜歡你。寧冉,照顧好自己。”
寧冉覺得很疼,揪心揪肺的疼。煙揚,你不是要去流浪么,你不是要去西藏么,你不是要去找這世上最自由的地方么。你為什么,要讓自己困在這最不自由的地方啊!煙揚,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寧冉后來不顧父母的阻撓承擔起了照顧煙揚父親的責任,老人家淳樸地認為兒子傷害了這個美好的女子始終心存愧疚。他常說,“姑娘啊,我家兒子對不起你啊,我們這種外地人不值得你對我們這么好。”寧冉覺得很難過,寧冉只能說,“叔叔,煙揚很好,煙揚沒有對不起我。叔叔,你們值得。”
煙揚,你還好么,我很想你。煙揚,你知道嗎,那個世上最自由的地方,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它只存在在你的心里。一定會有一天,你會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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