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夢境將年月大塊剪裁，漫長回憶被分割為幾堵高墻，森然而立。

　　你被困在這里。

　　遼闊的地表是最溫暖的墓床。

　　龐雜的，細碎的，溫暖的，冷寂的，一切情感如同不斷抖動的碎片，在地表下不斷起伏，最終化為一片寂寥。

　　而你被困在這林立的夢境里，等待期待了終生的那道光。

　　1

　　還來不及思考，我就出現在這里。

　　故事好像被掐頭去尾一般，我突然就坐在了車上，雙手握住方向盤。

　　如果從高空俯視地平線，四周高樓林立，通透的玻璃幕墻將光線不斷折射，構成了眼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車流在四下緩緩移動，空氣中還是散發著應有的濃度。一切如同架構好的電影般緩緩播放。

　　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可以算的上是一副美好的畫卷，但是我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我在大腦中不斷搜索我自己的回憶，始終想不起自己開車的目的，想不起自己要去哪。

　　我在一個亮起紅燈的路口停下車，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但是記憶深處只傳來一片空茫的黑暗。

　　等等，我隱隱約約好像在黑暗中摸到一根細線，順著細線不斷向前回溯，只在腦海里看到一個閃滿亮光的房間，我能隱隱約約看到里面有人，但當我想在深入時，大腦劇烈的疼痛組織了我，只在我腦海里留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你將被困在這里”

　　2

　　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個聲音是屬于誰的，但也不會有人比我更確信那個聲音不會是那個人。

　　我放下腦海中的胡思亂想，選擇繼續在路上繼續開一會兒。

　　仿佛有人提前寫好了劇本，連我自己的納悶為何這一路會開的如此詭異。

　　并非一路都是暢通無阻的綠燈，而是，當我感覺那里應該要停下的時候，那里確實停下，當我感覺似乎左邊那輛車要闖紅燈時，那位不知名的車主還真是配合地違法。

　　仿佛是一場默劇，我被困在一個偌大的布景上。

　　我抬起左手，傍晚5:30，正是一座城市的晚高峰，我順著車流開過幾個紅綠燈。

　　在穿過一個平常的十字路口時，我心里止不住的不安，在紅燈亮起的那一秒，我下意識地用腳踩了下剎車。但是車子并未停了下來，一股莫名的力量拽動汽車向前，突然一個瞬間，我感覺到車子一下子把速度降了下來。

　　一定是撞到人了。

　　我將車窗搖下，看到地面上蔓延開一灘鮮血，一對年輕的夫婦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就在他們的身后，響起了一個小男孩的啼哭。

　　我仔細打量那個小男孩的臉，卻一直只能留下一個模糊的面孔·。

　　我心中的恐懼不斷上升。

　　就當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時，我從后視鏡看到一輛轉彎的車仿佛朝我撞來，一股強大的作用力讓我整個人向前撞去。

　　在我腦袋砸向玻璃前一秒，我終于看清了那個小男孩的面孔。

　　最熟悉的五官，最相似的輪廓。

　　不，絕對不可能。

　　我在內心不斷地否定自己的想法。

　　“你被困在這里”。

　　在失去意識前最后一個瞬間，我仿佛看到那個小男孩開口說了這么一句話。

　　隨后我陷入了漫長的黑暗。

　　3

　　原來只是一個夢。

　　我躺在校園的草地上，柔韌的草梗抵著脖子，不知不覺發現已經黃昏。

　　當年在《盜夢空間》里，所有的夢境都是直接開始，沒有鋪墊?，F在看來，那位編劇的話又在剛剛的那場夢中得到了印證。

　　太陽如同一道傷口被鑲嵌在天際線上，我心中還夾雜著夢境中的驚魂未定，我甚至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膛里劇烈的跳動。

　　還好她在我的身邊。

　　她是林鑰。

　　我被整個學院的人當做瘋子，大家包括不少教授都嘲諷我的設計是天方夜譚。只有她在被教授閑置在一旁的廢紙中無意間看到了我的設計。

　　她拿著圖紙激動地找到了我，她激動地拽住我的手，以接近喜極而泣的語氣和我說話。

　　那天她講了很多，我第一次聽到有一個人對我說“我相信你”。

　　我望向她微微發紅的眼睛，我知道，我等的人也許就是她了。

　　我由奶奶一個人帶大，周圍很少有愿意和我講話的人，所有人都在背后悄悄議論我是一個怪胎。進入大學后，沒有人能理解，看懂我的設計。我被當做一個怪胎。

　　在遇見林鑰之前，我的人生一直是一片漫長的黑夜。

　　我一直在等，等待一道光能夠照亮我的人生，后來我確信我等到了。

　　林鑰就躺在我的身邊，我像一個孩子一般把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手輕輕纏繞她的頭發。

　　她也慢慢醒了，她緩緩側過自己的身子，我望向她的瞳孔，她的眼神一如清晨波動的池水。

　　我將手指緩緩穿過她的頭發開口說道：“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我的研究并不得到學校的支持，為了便于我們研究的繼續，我和林鑰在校外租了一棟簡陋的公寓，里面安放了幾件淘汰了的設備。

　　盡管這樣的研究很緩慢，但我們還是取得不小的進展。就在上周，我們根據我的圖紙研發出了第一代樣機。

　　盡管每天這樣的研究都要持續到深夜，但是林鑰從來沒有向我抱怨過一句話。

　　林鑰從草地上做起來，將一串車鑰匙放到我手心里，輕輕說了一句

　　“喏，快去開車?！?/p>

　　4

　　到達公寓樓底下時已經有一點晚了。在這個季節，每天早晚交替時分總是讓人冷得意外。冷空氣在夜色的掩護下鉆入人的每一個毛孔，寒流匯聚成線，將人輕易繞了進去。

　　走到公寓門口，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又有了夢境中的那片恐懼。

　　我將鑰匙插入鎖孔后本能地拒絕打開房門。

　　林鑰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伴隨一句“在想什么呢”后，徑直打開房門。

　　此時，房間里突然沖出一個蒙面的陌生人，左手持刀，右手握槍，一把扼住林鑰的脖子。

　　“快把我們要的東西交出來”

　　我站在原地愣住了兩秒。

　　我知道他們要的是什么：

　　那張我設計的圖紙還有我們剛剛制作出的樣機。

　　這其中不僅集中著我和林鑰全部的心血，而且那個設計隱藏著一個改變人類歷史的設備。

　　我右拳緊握，額頭不知不覺滲出汗水，指甲已經陷到肉中。

　　就在我猶豫時，陽臺上突然響起一聲槍響，子彈命中了綁匪。

　　我看到一個警察翻入陽臺，此時我內心中居然沒有一絲興奮喜悅，反而多了一份悲哀。

　　綁匪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刀子，林鑰在他的手臂里不斷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控制。

　　緊接著爆發出越來越多的槍響，幾乎每一發子彈都命中了那個綁匪。

　　綁匪馬上就要倒下，我的內心反而沒有多出一分喜悅，反而恐懼失落如同上漲的夜色，迅速淹沒了我。

　　5

　　綁匪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將刀子刺入林鑰的喉管。

　　在那之后我的視線就模糊了。

　　我跪倒在地上，眼淚一顆一顆流下。

　　我聽到警察在我的身邊輕輕安慰，但是我眼中不斷回放的都是林鑰和我的點點滴滴。

　　我沖出家門在街上瘋狂地嘶吼，所有人都向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不過沒關系，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反正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目光下成長，命運對我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手軟。

　　我想是在暗夜下看到一點亮光的人，然而這道光又被人迅速掐滅。

　　那一天晚上我喝了許多酒，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家。

　　我打開抽屜，看到那張我們在樣機前的合影，眼淚止不住的落下。

　　奇怪的是，盡管我由衷的感到悲傷，但是我覺得用更形象的說法，是我應該感到悲傷，我被設定好要感到悲傷。

　　但我還是拿出櫥柜里的安眠藥。

　　原本因為研究壓力大，我和林鑰成宿得失眠。

　　現在我把那藥片一粒粒掰下，全都倒入嘴中，喝下一口水，安靜地躺在林鑰倒下的地方。

　　這原本是一場人間悲劇，但在失去意識前，我又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感覺。

　　我仿佛被困在一個巨大的迷宮，或者是一個循環，我像是被人操縱般完成這一場又一場默劇。

　　在我閉上雙眼前，我仿佛聽到有人在講

　　“你被困在這里。”

　　不是仿佛，而是肯定。那聲音絕對就在我的耳邊。在黑暗中我腦海一遍又一遍重復那個從第一個夢境就開始的聲音，盡管我想去否認，但那熟悉的語調將我的否認一遍一遍推翻。

　　那個聲音就是我的聲音。

　　第一個夢境中被在一旁被撞倒的小男孩就是童年的我。

　　6

　　我醒來時，躺在一個閃亮的容器。準確的說，更是一具棺材。

　　當然別人自然可以用棺木來修飾這臺儀器，但是只有我最明白這到底是什么。

　　這是我和林鑰畢生研究的心血。

　　這臺儀器能夠在人腦中制造出一個夢境，就像當年的《盜夢空間》一樣，只不過我們把他還原了。

　　現在這臺儀器被插上了電源，只等待一個指令，便可以開始運轉。

　　詭異的是，我在這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這里是你的潛意識的最深處?！?/p>

　　當看到另一個自己，正在朝自己說話，不免覺得毛骨悚然。

　　“我能知道你心里在想點什么”我看到另一個我一下子笑了。

　　“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睡前設下的程序。你現在應該什么都想起來了吧。其實之前兩個夢境不過都是你人生片段的情景再現。只不過在第一個夢里，你作為參與了這場車禍的司機之一，旁觀了你父母的死亡。在第二場夢里，你成為了真正的參與者。不過，你悄悄把劇本改了。現實中的你并沒有去自殺，而是......”

　　“而是設下了這個程序是吧”

　　“真聰明，不過其實在這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在啟動這臺機器前提前設定好了這個程序，編輯了兩個夢境。你也應該發現了吧，在你第一個夢境暈倒時，你以為你已經醒了，其實你只是進入第二個夢境而已。你在第二個夢境中服安眠藥也只不過是來到這里，完成一個循環?！?/p>

　　“那你怎么確定我會乖乖就范呢？如果我不肯躺在這里讓你啟動這臺機器，那么這個程序就不能正常啟動，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你當然會服從我。因為‘我’就是潛意識里的‘你’啊。其實經歷過那么多次死亡的你，早就對死亡麻木了，你早就意識到死亡并非是一切事物的終結。你看到儀器旁邊的那段話了嗎？”

　　我側過身，看到儀器上刻了一段話：

　　“夢境將年月大塊剪裁，漫長回憶被分割為幾堵高墻，森然而立。

　　你被困在這里。

　　遼闊的地表是最溫暖的墓床。

　　龐雜的，細碎的，溫暖的，冷寂的，一切情感如同不斷抖動的碎片，在地表下不斷起伏，最終化為一片寂寥。

　　而你被困在這林立的夢境里，等待期待了終生的那道光?！?/p>

　　這是林鑰的一段散文

　　“你其實一直在等待，你還沒有放棄等待，你在等有一個比你還要強大的天才，能夠破解你留下的這個‘程序’，能把你從無盡的睡夢境中喚醒?！?/p>

　　我輕笑了一下。

　　我看到另外一個我緩緩走來，合上我的雙眼。

　　“你將被困在這里”

　　“直到這個世界的那道光降臨”

　　尾聲

　　還來不及思考，我就出現在這里。

　　故事好像被掐頭去尾一般，我就突然坐在了車上，雙手握住方向盤。

　　我的心臟還在劇烈的起伏，我努力回想之前的一切，除了劇烈的疼痛外，只留下最后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將被困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