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221作品

　　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題記

　　你最愛穿的那件衣服我已經(jīng)忘卻了顏色，你喜歡吃的零食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到地方出售，你踏過的小三輪車可能早就成了一堆廢銅爛鐵，你的音容笑貌我也已經(jīng)快要記不起，但是我卻始終惦記你。你被困在了我的回憶里，一年，兩年……今年正好是第十年。

　　我對你沒有多少可以用風花雪月的詞來形容的感情，只因遇見你時還不過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兒時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我常居住于外婆家中。外婆家是很老式的房子，夏天的夜晚門前隨處可見那一把把現(xiàn)在已不多見的躺椅，弄堂里的人們就這樣愜意地度過一晚又一晚。你住在我的對面，也是和你的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你和我同齡，我在二樓，你在一樓，從陽臺上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見你幼小而又不令我喜歡的身影。說是不令我喜歡，不過是因為兒時的弄堂里只有你與我作伴，可偏偏你總是喜歡一次次地大聲叫我“大笨蛋”，還一次次地稱自己為“大天才”。那一年尚未涉世，“大笨蛋”這樣的綽號聽起來著實讓人惱火。但是孩子的心總是那樣健忘而又那樣容易原諒。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們每天的生活都在吵架與和好，再吵架與再和好中度過。有次你撿起一塊石子，在垃圾桶旁邊的墻上寫“XXX是大笨蛋”，當時很多人都圍過來看，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我哭的很傷心很傷心，你好像也被這樣的我給嚇到了，卻還是裝作無所謂地說了句“對不起”，我生氣得好幾天都沒有理你。最后是你給了我三包QQ糖才得以讓我們和好。我記得一包是草莓味的，一包是菠蘿味的，還有一包是蘋果味的。

　　那時候沒有電腦，沒有手機，也沒有游戲機，可即使是這樣，我的生活好像也從未顯得乏味過。我和你就在這條不算開闊的小弄堂里，玩捉迷藏，玩跳房子，玩“老狼老狼幾點了”。樂此不疲，津津有味。累了，便坐到梧桐樹下乘涼；餓了，便各自回家快速的隨意扒拉幾口飯；渴了，便去那個“總愛在冰箱上蓋著厚厚的棉被為我們變魔術”的阿姨那里去買8毛錢的“綠舌頭”。那年多么單純，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樣的認真，認真生氣，認真和你吵架，認真接受你不屑一顧的道歉，卻唯獨忘記了認真記住你。

　　后來，我們都漸漸長大，我家買了新房，我被父母接回身邊居住。但是在那之前你卻告訴我你也要搬家了。你說要回江蘇的鹽城，去那里讀小學，往后可能會一直在那里。奈何我當時哪里懂得人生的別離是此般殘酷，只不過是高興地笑著說：“太好了！往后都沒有人叫我大笨蛋了！哼！拜拜！”現(xiàn)在想來真是有點心酸，大概我和你就是應了那句“人永遠不知道是在哪次說了再見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

　　之后的很多年，我都沒有再見過你，就連你的模樣都在我的記憶中慢慢模糊，只有那些兒時的回憶還清醒著，卻很少會被我想起。只有每次去外婆家時，會偶爾碰到你的爺爺奶奶，他們總是很熱情地對我說：“小姑娘回來啦！”然后我報以微笑。我想或許你還會回來的，因為他們一直都生活在這里等你，而你若是能夠回來，我定要好好地重新與你認識一次。但是很久過去了，我沒有看到你背著行囊出現(xiàn)在他們的門口。只是我知道有個人一直都在那里，在我的童年里，在我的回憶里，在我最純真無知的時光里。你的存在對于我的一生而言，都是干凈得再也不復遇到的干凈。

　　那么，所謂的“造化弄人”又是什么呢？是我的數(shù)學總是屢屢考不及格？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總在買完第二天后降價？是我長途跋涉想要尋找的書店已經(jīng)拆遷？還是。初二那年的冬天，我在外婆家的樓下看到你的爺爺奶奶在泣不成聲地燒紙錢。

　　猶記得那天我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一條黑色的長褲和一雙灰色的雪地靴。我跑去樓下問你的爺爺奶奶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其實有些事并不用問，因為在那之前你的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再去問一次，不過是不敢承認和接受那個事實罷了。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加了我一聲：“小……姑娘。”我沒有那么煽情地去擁抱他們然后幫他們擦眼淚，我只是站在那里問他們?yōu)槭裁匆獰堝X。你的奶奶哭著說：“我的娃已經(jīng)不在了，我的娃好命苦，他還那么小，要死就讓我代替他去死啊。”我看著你的奶奶哭到絕望，而你的爺爺也是在一旁哽咽著。我沒有問你的死因，因為實在不忍心再往他們的傷口上撒鹽。我拿出餐巾紙遞給他們，然后什么也沒說，平靜地回到了外婆家，我想這一切大概都是一場虛妄。我的人生活到初二，從未經(jīng)受過任何別離，況且朋友之間的生死相隔，更是電視劇里才會上演的橋段，又怎么可能真實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哭聲一直沒有斷，一直提醒著我所謂的麻痹自我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有些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一定要選擇去接受。事實就是你的確不在了，你再也不會回來看你的爺爺奶奶，再也不會與我重逢，再也不會在墻上寫“XXX是大笨蛋”。

　　經(jīng)此一別，原來是一生。

　　我知道你的死訊是在2011年2月6日，如今也快要三年了，而這三年里，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已經(jīng)徹底地被困在了我的回憶里，也許你也被困在了另一個世界里，我不知道那里有沒有一個人讓你此般欺負。

　　有些人，本來是沒有那么深刻的，因為你以為某一天總會與他重逢，亦或是不需要重逢，你只要知道他在這個世界的一個角落里，獨自安好著，也就已經(jīng)足夠了。但是某一天你突然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就算顛覆世界，也不會再找尋到這個人。再也看不到同一個太陽，同一個月亮，同一片天空。那個人不在了，所有曾經(jīng)你以為往后可以彌補的遺憾，這一生都再也不會有機會去做。

　　有些人是在離開后，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其實留有那樣深刻的痕跡。

　　又是一年的秋天了，外婆家樓下的老母雞也已經(jīng)孵化了許許多多的小雞，現(xiàn)在我看到它們已經(jīng)不會再像當時那樣害怕，但是也沒有人會故意拿著一只老母雞來嚇我了；那個叫“綠舌頭”的棒冰，好像也已經(jīng)看不到了；QQ糖又有了許多新口味，但我好像還是覺得那三個味道最好吃；我有了電腦，手機，游戲機，但是卻無法通過蒼白的文字來傳達與你之間回憶的美好和我對你的想念。

　　想一個人有多想念，那又是文字失效瞬間。結一個紀念的繩結，記錄你離去后萬語和千言瓦解。有什么證明你我存在的歲月。

　　陰陽相隔，苦水東流。

　　后來我常常會回憶起關于我們兒時的那些故事，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很多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忘記，只是很久不提，便以為是忘記了。往事若能下酒，回憶便可作一場宿醉。對一個人的想念如果是一條路，那么它通向的一定是那座名為回憶的牢。而你就在那里面，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放你出來。

　　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這樣的行為有所責怪的，雖然我不知你后來成長為了怎樣的少年，但我想一定能夠用“美好”二字來形容。關于你的很多事情其實真的都已經(jīng)在歲月長河里有點模糊了，但是你在我的回憶里永遠都會被困在那個繁花盛開的地方，那里一定日光傾城，一定春暖花開。一定有陽光，大海，星空，你愛吃的零食，喜歡玩的紙牌，和我對你一生的掛念。你所有的尖酸刻薄我全都忘了，現(xiàn)在我只記得你笑的樣子。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

　　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認得你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