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217作品

　　那一年的隆中，他，風華正茂，躊躇滿志；他，年逾半百，落魄不已。

　　“還請諸葛先生相助與我，能夠助備興復漢室。”說著，他，伏倒在了他的面前。

　　面對他誠心的三顧，和心中的仁德大義，他，終于被打動，說道：“亮，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在此時，許下了誓言，一定要為這個有些天真的男人完成興復漢室的夢想，哪怕耗盡他的一生，哪怕，后來，以他的睿智，已然知道，這并不可能，但他終究沒有放棄，決定要陪這個名為劉備的男人做一場一生的春秋大夢。

　　劉備牽著他的手，走出了他的草廬，走出了他的隆中，他沒有回頭，不帶一絲留戀，臥龍既已決定飛起，不到九天之上，絕不會停下。即使半路落入深淵，即使再也回不到隆中。

　　那一年的蜀中，劉備一意孤行，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大舉東侵。他雖然心知不可，但，他也明白，他阻止不了、也不忍阻止悲慟不已的劉備，他沉默了，決定讓劉備瘋狂一次，即使，這將使他們的夢想，再無實現的可能。

　　那一年的白帝城，戰敗之后的劉備已是回天乏術，臥倒在床榻之上，再也起不來了。劉備自感命不久矣，倒也清醒了許多，把他叫到了床邊。他，看到了形容枯槁的劉備，心中像被利刃剮著一樣的痛，但他還是忍住了即將留下的眼淚，為了讓他安心，絕不能將脆弱暴露給他看。

　　他坐到了劉備的床邊，劉備看到了他，身體像是又恢復了一絲生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說道：“孔明啊，都是我，都是我的錯啊！我明明知道你是反對的，卻還是執意出兵，落到現在這副樣子，是我對不起你呀，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基業，就這么、就這么毀在我手里了啊，興復漢室的夢想，就在我手里了啊！孔明啊，我對不起漢室，我對不起你啊，我對不起你啊！”

　　劉備此時像個孩子一樣撲在他的懷里痛哭流涕，他看到昔日的屢戰屢敗卻依舊樂觀的主公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只有強忍住淚水，安慰道：“陛下說的哪里話，都是亮沒有勸住陛下。放心好了，有亮在，有天府之國的蜀中在，大漢一定可以東山再起的，陛下！”

　　聽到他的話，劉備稍稍平穩了情緒，又重新靠在了床上，說道“孔明啊，你不必再安慰朕了，朕也知道，朕命不久矣了……”

　　他連忙打斷，“陛下切莫胡說，陛下乃是天命所歸，一定會好起來的，百姓、諸將，還有亮，都期盼陛下好起來呢！”

　　劉備擺擺手，“孔明啊，朕自己的身子，朕最清楚，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大漢還未興復啊，孔明，自從三顧以來，辛苦你了，從來就沒有休息過。朕走了之后，阿斗和大漢就交給你了，恐怕還是要辛苦你了，你可愿意嗎？”

　　他忽地跪在床前，“陛下說的哪里話，亮自是愿意的，從那年隆中開始，亮就把自己許給了陛下，這么多年來，亮的心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孔明快起來，朕當然是相信你的，只是，這擔子，可難挑啊，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孔明，你看，窗外有桃花飄了進來，就像是那年我與云長、翼德結義時所看見的桃花一樣美麗。”

　　“陛下，哪有什么桃花啊？”

　　“哦，云長，翼德，你們原諒我了嗎……”

　　“陛下，陛下——你拋下亮了嗎？陛下！”他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唯有肆意的哭號才能傾瀉他心中的悲慟。他，許下了承諾，就像那一年的隆中一樣，他一定會窮盡一生，來讓劉備的夢成為現實，哪怕，他知道，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那一年的五丈原，他也老了，但季漢的版圖還是被司馬懿所擋住，不能觸及到天下，他愧疚，他不甘心，那年與劉備的誓言還沒完成，他決不能就此撒手人寰。在帳中，他，將燈，一盞盞地擺好，將燈，一盞盞地點燃，為了完成誓言、完成與他的承諾，他違反天意，選擇了續命，哪怕只能除掉司馬懿，也要為漢家的復興，再盡最后一分力。

　　然而上方谷，一場大雨，將他的希望與生命徹底澆滅，他一切的布置都被這場猝不及防的大雨毀得干干凈凈。火海中的司馬懿，獲救了，山崖上的他，心死了。他機關算盡，卻終究殺不了司馬懿；他七次北伐，六出祁山，卻終究滅不了曹魏、得不了天下、興不了大漢。

　　“難道蒼天真的是佑曹不佑漢嗎？”他口吐鮮血，終于倒下了。

　　油盡燈枯的他躺在了帳中，交待完后事之后，他只想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呆著。回望自己的一生，從隆中開始，自己就被困了半輩子，被困在與主公的諾言里，被困在自己的誓言里，更被困在自己的理想里，臥龍啊臥龍，從你起飛的一開始，你就是條困龍啊！然而我何嘗后悔過，被困在由自己所編織的一場迷醉的夢中，又有什么不好，有些人，現實了一輩子，縱然富貴，又何曾比得上我這個做夢人呢？你說是吧，主公？

　　“是的，孔明，縱然被困在夢中，我們也足夠了，不是嗎？”

　　“謝謝主公，亮，來了。”

　　天上有星隕落，星落五丈原；人間有夢隕落，夢落五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