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121作品

　　他從來沒見過父親，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母子倆翻過垃圾桶里的吃的，撿過破爛，可他仍在母親的辛苦賺錢下上學。

　　他恨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他恨父親的拋棄，恨他的離開。

　　那一年，他十一了，他在初中有著優異的成績，可卻偏偏不幸，母親被查出患有肺癌，將不久于人世。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寒風呼嘯，雪花飄零，他坐在母親的床頭，望著母親蒼白的臉，母親的氣息微弱，用很小的聲音對他說：“孩子，去找你爸爸吧，媽媽要走了，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咳咳….家里鎖著的那個柜子里有張紙條，紙上有著爸爸的地址….你…你拿著家里的所有積蓄，去投奔他吧。”他第一次掉下了眼淚。

　　幾天后，母親去世了。

　　他孤身一人來到了那個陌生的城市，按著地址找到了爸爸的家。那是一棟很大的豪宅，旁邊還有一個小花園。他看見這些，一股怒火涌上心頭：憑什么，我和媽媽過的是這樣的日子，這個男人在這里吃香喝辣！他敲開了門，開門的是一位穿著貴氣的女人，女人瞟了他一眼，看著他穿著還帶補丁的衣服，聞著他長途跋涉所流下的濃濃汗味，捂住鼻子說：“你誰啊？”“我找我爸！”他氣憤地推開女人，沖進屋里。

　　坐在客廳里的，是一位帶著眼鏡，長得文質彬彬，正在看報的中年男子。他沖這個人叫道：“你就是張雄？”男人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你還記得楊春麗（他母親的名字）嗎？”男人吃驚地看著他，慢慢站了起來，：“你是…”“我是楊春麗的兒子!”男人驚呆了，愣了幾秒鐘，眉間又透過一絲笑意，走上前去：“你…你是我兒子？！兒子！”說著，一把抱了上去，“小麗呢？她在哪？”他用力推開男人，沖著他咆哮到：“我媽死了！”他的眼睛充滿著淚水，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男人一時驚慌失措：“小麗怎么了？死了…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他靜靜地站在這里，瞪著這個男人，不說話。門口的女人聞聲走來：“發生什么事情了？”男人流下了眼淚，“小麗…怎么會，三年前我還寫了封信給她讓她過來和我一起生活，可她說她過的很好啊…才三年…怎么會…人就這么沒了….”女人聽到了“小麗”這個名字，脾氣可更加暴躁：“又是這個賤人！給她錢她不要，就知道在那裝楚楚可憐，怎么，現在她死了，真是活該！”他聽見別人這么羞辱他的母親，火氣更大，：“不許你這么說我媽！”那女人冷冷撇了他一眼：“呦，原來你就是那女人的野種，一樣的賤人！”“都給我住嘴！吵什么！”男人發話了，男人輕輕地走到他旁邊，說：“孩子，我們不傷心。以后爸爸好好照顧你。”男人拉著他的手上了樓。

　　以后的日子并沒有這么風平浪靜，父親不在家時，他飽受繼母的折磨，繼母甚至將開水往他身上倒，父親在家時，他也從未給父親一個好臉色。他恨父親，他覺得是父親害死了他媽媽，他發誓：將來有一天，他要將這里的一切，公司，豪宅從父親手中通通搶走。

　　十年過去了，父親越來越年邁了，患上了糖尿病，大小事宜都交給他處理，自己在家好好養病。因為糖尿病，父親每天都會給自己注射胰島素，吃各種各樣的藥來降低血糖，維持生命。

　　糖，對一名糖尿病患者來說，是致命毒藥。

　　有一天，他在幫繼母給爸爸拿藥的時候，不經意一看：這藥片長得真像小時候過年媽媽給自己吃的糖啊。一種邪念在他心中產生。他在商店里買了許多和要藥片長得一模一樣的糖果。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將藥片換成了糖果，送到父親房間。

　　“爸，吃藥了“

　　父親第一次感受到兒子對他的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好。

　　“爸，以后胰島素別用了，這種東西多用了也不好。糖尿病嘛，只要多注意飲食，會慢慢好的”

　　“爸爸都聽你的。”

　　“兒子，這藥咋感覺味道不太對？”

　　“爸…這種藥喝口水咽下去就可以了，不要含在…嘴里吃”他有些結巴地跟父親說。

　　“好。爸爸聽你的。”

　　有一天，換藥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電話，他便放下藥，去接電話了，爸爸下樓到客廳走動，看見桌上的兩種不同的“藥片”，心里疑惑起來了，他拿起一片嘗了嘗，嘴里一片甜味。心中有個直覺告訴他：那是糖。

　　兒子接完電話回來了，拿著換好的糖果上樓給父親吃，父親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露著言不盡的悲傷。

　　“爸，吃藥了。”

　　“兒子，我今天可以不吃藥嗎，這藥好苦好苦，真的好苦。”

　　“爸，這怎么能行呢，不吃藥病情會加重的。”

　　“好，爸爸都聽你的。”

　　兒子走下樓去了，父親仍靜靜地躺在床上，嘴里散著的，是一股濃郁的香甜，閃爍的燈光下，眼角滑落出幾顆晶瑩的液體。

　　父親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血糖一直降不下來。終于，他在醫院里奄奄一息。

　　兒子在父親聲旁，眼神里是無盡的冷漠。

　　“兒子，你能再叫我一聲爸爸嗎？”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說這個？”

　　“我記得，你第一次叫我爸爸的時候是給我送藥的那一天。”

　　“那又怎么樣？”兒子冷冷答道。

　　“你每天送的藥真是越來越甜了，可為什么，爸爸心里，這么苦呢。”

　　兒子一驚：“你都知道了？”

　　“傻孩子，哪個父親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那糖可真甜啊，真甜”

　　“那是媽媽小時候給我在過年買的糖。每次過年，我最期待的便是這糖果，吃下去真的好甜，仿佛一切苦難都不是苦的，是甜的了。”兒子平靜地說，“所以，我要用這種甜來報復你！憑什么，在我們母子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你在哪里，在我們流落街頭的時候你又在哪里？現在你終于要死了，你的一切都會屬于我了！哈哈，這真是報應！”兒子苦笑著說。

　　“兒子，你被困在這里了，被困在仇恨里了。”父親平靜地說。“你就這么希望我死嗎？”

　　“是啊！是啊！我恨你！”他瞪著父親，眼角卻不知為何濕潤了。

　　過了一會，父親的呼吸更加急促了，“旁邊儀器上顯示的一條條曲線變得越來越直，生向無邊的盡頭。

　　半小時后，父親去世了。

　　不知為什么，兒子在旁邊流了好多好多眼淚。他看見父親的手握的緊緊的，他用力扳開，手心里，是一顆糖片。

　　他又哭了。

　　曾經有這么一個人對他說過：“孩子，不傷心，以后爸爸照顧你。”

　　曾經有這么一個人對他說：“好，爸爸都聽你的。”

　　但這個人，永遠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