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自午時下起,只下到申牌前后,下得那渤海鎮里里外外,水滿了街隅,仍不見消停。老廟祝在廟內徘徊悱惻,難靜心緒,這時一名弟子急急奔入,口里直喚:“廟公,廟公,田里溝渠雨水彀滿,溺沒了秧苗,看來這道士真有幾分本事。”
老廟祝聞報,步下一頓,極力穩住心神,呵斥道:“慌什么,哪年夏中不來一兩場如此的大雨,見怪莫怪,這雨向晚準停。”那弟子一怔,兩眼瞪大,見老廟公如此鎮定,也不敢再說什么,只垂下頭嘀咕了一句:“這雨比以往不同。”
“胡說!雨便是雨,慣有大中小之分,哪里不同啦?”
原來廟公人老,耳朵卻靈光,那弟子挨了訓,更加不敢直言,耳根燥熱,只慚愧地將腦袋垂得更低。
祠廟名曰山子廟,供養的乃是趙國良將昭陽。別看廟公他老人,卻極具威望,百年來這廟公一職,并不是普通人能夠勝任,也不是隨隨便便選個人才出來擔當,而由昭氏一族宗老開會決議,族里哪個人望高,才能佳,方論候選資格。
直至當選接任,層層把關,其中每一道程序包羅極廣,獵及方方面面,考校的有人品、德行等等諸事。每次一大選,都花費半年光景以上,歷時今日,已換了三任。比那軍中選將,更為嚴格。
選廟公一職,雖說繁復,但人員一旦欽定下來。這人在昭氏一族中地位飆升,受渤海一代國人敬重,頗具權勢。一般案件須經他手,像春耕秋收等大事,也并列他歸管。當地官府空有虛銜,在人家的封地上,渾無半點實權。
老廟公這么不怒自威,自然把個小弟子的膽都嚇破了汁,就算有忠言逆耳,也不敢公然討死。
哪知入夜,那雨仍不斷在下,已經淹了百畝良田。
村里農夫憂急,挨家挨戶老少出動,欲要治理田地。擔沙壘土,想將河堤墊高,不讓河水沖洗,可惜雨勢太大,洪水過猛,根本抵擋不住,人無力為之。
你墊高一尺,河水就給你沖垮一丈,而且不斷擴張蔓延。
家老紛紛跑往山子廟,求情老廟祝主持公道,思法子解災。
老廟公手心抓出血來,他悔不當初不聽道長之言,還將其轟走,如今災難臨頭,任他如何鎮定,也無法可想。
人,怎么可能跟天斗,更何況對手是龍王爺。
他現在唯一寄托的希望便是道長,盼其沒有離開村子,命人速去尋找。另一方面勸慰眾人,以老法子托遲洪水蔓延,祈求老天爺開眼,給渤海鎮的人一條活路。
道士一伸懶腰,屋檐之雨淅淅瀝瀝,天空銀河泄,地上白浪滾。原來天已大亮,只是雨沒有消停,繼續在戲謔。他急抽回腳,跳上枯草堆,嘴里叫聲:“我的老娘,這什么情況?”只見積水都累至墻角了,那堆炭火,早已被湮沒。
他抖了抖鞋尖,讓水去少,摸摸身上,幸好衣服已干,縮靠高墻,望著底下一片汪洋,掐指一算,眉頭徒皺,碎念:“奇哉怪也!”算到山子村有三日水災不假,但其間大雨是斷斷續續將下,并非一成不停,這是何因,委實不解。
人窩高草上頭,正不知如何下去。
忽聽砰的一聲,有人將大門踹開,朝里喚句:“仙長,您在里面嗎?”
聽這聲音耳熟,道士心一動,俯身去看,卻見一壯年領著幾名村漢走入,心喜:“原來是他!”昨日在山子廟跪求自己留下的那名壯年,便大聲應:“貧道在這里,快來救我!”
壯年聽得回音,率人歡喜闖入,見了道士模樣,有些吃不準,疑惑問:“仙長,您這是在練功嗎?”壯年也是聽說了田里生出水患,更決心要找到道長不可,回程時碰見了老廟公差來尋找道長的多人,這才結伴同行。
未料經過屋外時,聽得里頭有響動,道長的聲音,壯年認得,天喜道長果在此地。
道士不愉,罵去:“練個鳥功,喂,那個誰,能不能找幾個人救我下去?”
壯年眼珠子轉了轉,見這里積水并不如何深,才及膝蓋,暗瞥了瞥道士,心忖:“莫非道長怕水?”想想不覺好笑,只思不可能,倘若道長懼水,他又如何治水,即招來壯漢,去將道長抬下來。
左右閃出一名漢子,脫了鞋,深入水里,慢慢挪向高堆前,向上招手。
道士屁股挨坐小心翼翼滑下,由二人接住抬出天井屋廊,干凈無水之處安置。
那道士理了理衣裝,道聲:“謝了!”轉身便要離去。
壯年叫住。
道士回頭:“你有事?”壯年未答,道士自轉回,奪過壯年手中一把竹傘,“借我使使,來年還你。”搭了搭壯年肩頭,一臉笑意,深情轉身。
驀聽撲通一聲悶沉,壯年雙膝跪地,口喚:“仙長,請留步。”
同來漢子驚慌,要上前攙他起來,壯年不讓。
道士步子一頓,站在了原地,面上笑容頓失,并沒有回頭。過了好久才說:“兄弟,你折煞我了,貧道受不起。”
“受得,受得……”
“貧道……”他本想說貧道何德何能,卻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腳。
道士側臉,看見地上拖出長長的兩條水痕,原來那壯年一路跪著爬走過來,水痕乃褲子所拖。微訝,俯身急攙他起來,可是壯年不肯。
“仙長,您若是不答應救治山子村,岑溪長跪不起。”
道士拉他,壯年倔強之力,更是力大,拗其不過,只好說:“解救山子村,老廟公不是有法子嗎?”
一名村漢上前,拭淚道:“良田被淹千畝,眼見顆粒無收,廟公哪里有法子,這不是……不是著我等請仙長來了嗎?”
道士聽真,眸光掃過諸人,見他等神色不似作假,深思了片刻,決定援手,拉那壯年起來:“好啦,貧道又沒死,用不著你哭孝。”
岑溪一聽,面上溢喜,舌顫:“仙……仙長您……”道士暗使真氣拉他起來:“不過貧道丑話說在前頭,要治水患并不難,除非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不然貧道轉身走人。”諸漢抹凈眼淚,均說可以,別說一個條件,哪怕百個千個也行。
岑溪恭敬問:“不知仙長的條件是……”
“一切聽我吩咐,我說什么,你們便做什么,不得有任何異議反對,可否應乎?”
諸漢都是笑一聲:“這就是仙長的條件?”
“不錯!”道士斬釘截鐵,回答得極為干脆。
岑溪笑道:“我當什么呢?請仙長治水,自然要依仙長之意。好,我們答應了!”
道士點了點頭,打傘回山子廟,諸漢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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