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049作品

　　你被困在這里。

　　你，永遠，永遠，也別想逃離。

　　就像是積蓄在心中不知多少年了的話，波濤洶涌地在腦海里走走停停多少時光，終是尋到了一個契機，爆發出來。

　　他站在廚房里，那個不到兩平米、燈光幽暗污濁不堪的房間里，發了瘋一般地大叫，雙臂揮動著，嗓音嘶啞到令人惡心。他像磕了藥一般不受任何人，哪怕他自己的控制，身體搖搖欲墜的樣子。

　　破了音的文字，殘缺地撞入我的耳朵里。

　　“煩死了，養你們煩死了！我賺的錢，都是我的錢，你們憑什么說三道四？?。“　遥叶ǖ囊磺?！我……做的主！

　　“你說什么？我不要，不要……不要什么？誰……誰說的??！誰要聽你們，你們算個屁啊！不要管我！不準管我……

　　“什么？什么啊……什么！

　　“你你再說！再說我不養你們了，滾，滾出去！滾出我的，房房子！自己出去住吧！滾吶，我不管你們了，你們再也別，別來找我！”

　　他是這樣說的。

　　臭氣熏天，那之前我從未想象過他會有這樣的一面。他低著頭，逼仄的空間中充滿著令人作嘔的氣息，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惡心的味道。我冷冷地站在一邊，看著母親依舊想要上前安撫他的樣子。

　　真是奇怪啊，他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這個家里的錢難道有一半不是我媽賺來的么？啊，如果就這樣真的要趕我們走的話，那就走唄，放心，我們一定死不了，我也再不會想念你。

　　這樣的情況下，我居然笑了。然后什么也不管了，向后一靠背抵在滿是油漬的墻壁上，想象起這樣的場景。

　　十幾年后我功成名就，我的身影出現在電視與熒屏上，我甚至還把我的母親請到電視臺來做一個采訪，讓她好好的出出風頭。這個時候他來找我，請我給事業已久的他找一份工作。我怎么會不幫他呢，于是我讓他做我的助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不是嗎？

　　是的，這個人是我的父親。

　　嗯？

　　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想法？又不是什么仇人啊。

　　父親不帥氣的，不很幽默也沒有那么通情達理。但是他有一定的智慧，足以使我在心中一個打死不肯承認的地方，將他列為崇拜的人了。脾氣不好，非常不好，我也是遺傳，于是我們倆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也是很平淡地一直過下去。

　　那天的事情說到底不過也只是一個插曲，第二天，全家人極有默契地全部選擇遺忘。

　　唯一的后遺癥大概也只是，我自此極其害怕他喝酒。

　　后來，我的母親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住一段時間的院就會好的樣子。

　　不知道究竟是接受什么樣的治療，似乎過后人體也會放射出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尤其對小孩子不好，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大概要一個多月，母親沒有在家里住，我那一段時間里幾乎是沒見過她。

　　母親和父親的默契就是，各自對我掌控著不同的領域。比如母親在經濟上管得嚴，父親在學習上不容疏忽。

　　會想念，會很想念的吧。一個月沒有見到母親。事實上，我卻是很輕松的過了過來。

　　她離開前一天，我玩父親的手機，看到他與母親發的短信。記得是幫她買護肝的藥這樣的囑咐，我看到的一瞬間整個人僵掉了。

　　說到底，我真的對于這些東西沒有任何的概念，只是覺得有點嚴重了。預感就好像是，搞不好哪一天就會像電視小說里的一樣，突然告知我母親病重，然后全家人痛心疾首。

　　我真的不是有意去詛咒我最親愛的母親，或許，大概只是因為想象力太過豐富？

　　所以她住院的那段日子我一直盡力在習慣，習慣沒有她的日子，直到我覺得有沒有她都不重要了。

　　我躺在床上的時候，隔壁房間的父親依舊是盯著他的電腦屏幕。父親真的是不怎么管我，只要學習可以保證，其他的就么有什么很重要的了。我就想，即使是沒有母親，即使哪天母親真的就突然地離開了我，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啊。

　　我很愛你——我怎么會不愛你呢？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是啊，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在試圖去習慣什么？

　　這種東西有什么好習慣的啊！

　　最好一輩子都不會給我可以習慣的機會才好不是嗎！

　　我不是什么對父母百依百順的“乖寶寶”，但與身邊一些在家中直稱父母名字的朋友比較起來，我認為自己對于所謂長輩，還是有禮貌的。這樣的我為何有那樣的想法？

　　突然間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片完全黑暗的世界。而我是那個世界的精靈，做別人不做的事情，想別人不想的事情。

　　這是，什么情況？

　　我好像，被困在了哪里？

　　母親最終健健康康地回到家里來，當然，是我們都樂意見到的事情。

　　電視里播放著某某有被判多少多少年的新聞，她坐在沙發上，嘴里叼著香蕉。

　　“搞什么，死了才好。”

　　犯了再重的罪，已經予以懲罰了。其他的不說，若是真心有悔改，死又何必？

　　可是我的母親怎么會說粗這樣的話？這真的是我那個寬容溫柔、慈悲為懷的母親嗎？

　　當然，是。

　　怎么可能不是？

　　我愣愣地看著臉上滿是不屑的母親。

　　然后居然會想，小心點，搞不好哪天你也就死了。

　　我居然會這么想。

　　其實，還是那個關心我到了極致令人稍稍厭煩的母親，只是，有那么一點點的陌生而已。

　　不過只是我沒見過的，另一面的母親。

　　對吧？

　　怎么會有這樣的情況？

　　其實，我們都是被困在了哪里。

　　啊，父親那天所說的話，也不一定就是真心話，哪怕有所謂的“酒后吐真言”在。

　　而我，腦海里時不時就會跳出把我自己都嚇一跳的想法，碰到怎樣的情況都會。甩都甩不掉，就如同一種固定模式，已將我禁錮住了。

　　只是漫長的生活在人們的心中種下了種子，小小的想法，終會越來越大。

　　即便，真正的你心底根本就不認為，這是對的。

　　嗯，很矛盾。

　　人類的劣根性之一。

　　會想著一些被社會，乃至整個世界所標榜著錯誤的事情，然后在心底一邊自我批判，一邊沾沾自喜。那是其他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只是終有天會暴露出來，被或親密或無關緊要的人發現。

　　其實就是人心底從來都無可避免的，邪惡吧。

　　說到底，再善良的人都會有這么一面的。真的是，無法杜絕的。只是有些人能夠較好的控制盡量地不被人發覺，卻偏偏就是有些人，將自己的想法付諸于行動，才會造成傷害。

　　你所被困在的這個地方，實際上明明廣闊到怎樣都看不到盡頭，卻又黑暗得令人畏懼。

　　卻又有它獨特的迷人之處，足以吸引全世界的人。

　　你被困在這里。

　　你，永遠，永遠，也別想逃離。

　　那便控制住自己，別逃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