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黑色夾克的男子在一所大學門前停下腳步,掏出手機看了看日期和時間,12月21日,下午6點15分。
余光一瞥,注意到保安室空無一人,他稍稍皺眉,轉身進了校園。
他緩步走到教師宿舍樓前的時候正好6點半,在這個季節的這個時間點,太陽已落山,天黑了大半,一個人影孤零零地坐在宿舍樓前的長椅上。
他走上前去,看到那是一個胡子拉碴、有些上了年紀的男人,黑色中大片大片灰白相間的頭發在暗淡的光線下更顯凌亂不羈,他的臉上有歲月雕刻的痕跡,卻嵌著一雙與滄桑容貌不符的墨黑色瞳孔,目光深處而專注。
空地上,三兩只麻雀跳躍著。
不知是被鳥雀的叫聲驚醒還是感受到了有人在靠近,那男人抬起頭來,看見了他,盯著望了一會兒,開口道:“你也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么?”
他點了點頭,他便起身朝他走來。
“一起逛逛吧。”那男人如是提議道。
他又點了點頭。
兩人就在偌大的校園里漫步。
“看見那棟樓了么?”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臉上表情有些怪異,抬手指向離他們大約100米開外的一棟矮樓。
他不等男子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們當時一周要在那棟樓里聽好幾節X教授的課。”
“哦對了,你知道X教授么?”男人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讀書那會兒他40都不到,現在應該還在學校教書吧。”
“我知道他。”他答道,“可他已經不在學校教書了。”
“不教了?不教了……”那男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了,隨即喃喃道,“不教也好……那個畜生……瘋狗……”
他又皺了皺眉,有些想說話,卻終是什么都沒說。
一時之間沒有人講話,此時已經是快七點了,兩個人繼續往前走,遠遠地看見了女生宿舍的樓房。
“我還聽說過,很多年前這棟樓里有一個學生自殺。”這一次他忍不住先開了口,拉出一些陳年舊事,“他們都說她是懷孕……”
“放屁!胡說八道!”那男人暴躁地打斷了他,神情激動不能自制,“她不是自殺!是被那個畜生逼死的!王八蛋!是被他逼死的……逼死的……”
男人說到后面痛苦地閉上了眼,他似懂非懂地望著他,隱約知道自己的一個話題似乎是觸碰了什么禁忌。
各自沉默。
過了許久,那男人才睜開眼,眼里還蘊著一絲哀傷,顯得他整個人更加頹廢。
他說:“你想知道么?很多年以前這個校園里發生的……那惡心的一切。”
他雖被他剛剛突然之間可怕的反應所驚嚇到,卻還是抵不過好奇,沉默著點了點頭。
男人開始回憶那個故事。
那一年有一個女生,他和她都就讀于這所學校。
他正血氣方剛,她正青春懵懂。
他知道她家徒四壁,獨自一人孤苦伶仃,心下更是憐惜這個堅強的女孩。
兩人不知怎么的便漸漸相熟,彼此都有了好感,暗生情愫。
本以為可以一路風順的走下去,卻因一場意外,什么都變了。
“當時我不在,那個人……那個平時我們稱之為‘教授’的男人……他那天喝了很多很多酒……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痛楚。
然后她懷孕了。
這簡直是致命的打擊。
連他都如遭雷擊無法接受,更別說她自己本人。
她哭過鬧過,撕心裂肺地喊過,甚至想過要自殺……可沒有實現。
最后她做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決定。
她頂著一切的壓力,把孩子生了下來。
“X教授呢?他當時什么都沒做嗎?”他忍不住打斷他。
男人突然被打斷,眼神有些呆滯:“……他害怕地躲起來了,直到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她獨自在屋里生下了孩子……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呼吸。”男人顫抖著深呼吸,繼續說了下去。
他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聽到這個噩耗是什么感覺,連心跳都要停止。
他也喝了酒,喝了很多很多,他去找了X教授。
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我當時大約是瘋了……被這一切逼瘋了……”那男人說,“抄起了酒瓶要往那個畜生頭上砸……”
“后來呢?”
“他過來推我……我們兩人在樓頂的天臺上……沒有圍欄……”他又開始顫抖,“后來……警車……救護車……”
大約是時間晚了,校園里幾乎沒有什么人經過。
那男人最后還是沒有說下去。
說出這個埋在歲月流沙下的故事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鐘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9點,天已經完全黑了,兩個人圍繞著校園轉了一圈,返回到了教師宿舍樓的樓前。
“我想上天臺去看看……”男人說,“你若是不愿意的話就先走吧。”
他說他也想上樓看看。
男人便露出了他們相遇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雖然有些僵硬。他轉身去尋宿管放行。
他們一同上了樓。
到頂樓的時候,他看見天臺周圍圍上了一圈鐵絲網。
男人眼神有些怔忪,抬手撫上鐵絲,說:“原來可沒有這些……現在幾點了?”
“9點15分。”
“……我去找他的時候,也差不多就這個點吧。”
“那后來……”他極力組織著語言,“那個孩子呢?那個被生下來的孩子呢?”
“我抱回去了。我領養了他。畢竟他是她的孩子。”男人表情扭曲,眼里隱隱布滿血絲,“可如今,他也不在了……他15歲的時候失足滾下樓,死了。”
“都是那個畜生的錯……都是他!都是他!是他害死了他們!”
男人情緒失控。
“……那個孩子的事情只是意外,他也不想……”
“砰”的一聲,男人暴怒地攥緊他的領口,手背上青筋突起,把他用力抵在身后的鐵絲網上。
他蠕動著唇,很想開口對男人說些什么,終是不能。
這一次再沒人打破沉默。
時間又過了好久,男人的手漸漸松懈了下來,放開了他的領子。
男人痛苦地蹲下身子,抱著頭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和孩子的名字。
而這樣一模一樣的場景,他已經見了10多年了,自從他失足掉下樓梯摔斷了雙腿后,男人一直以來都被當年的事情壓迫得十分脆弱的精神世界就徹底崩潰了。
男人再也記不清自己是誰,當年發生的一切縈繞在他的腦海里,他恨自己,發瘋似得恨自己所做的一切,這種強烈的情感逼得他不再是他自己,甚至偏執地以為他的孩子死了。
男人被困在了對當時死去的兩個學生的回憶和對自己的怨恨里。
而他被困在了這個故事里。
“爸,已經10點多了,我們回去吧。”
他又勸又哄地帶著渾渾噩噩的男人走出校門。
隔壁雜貨鋪的老板出來倒了盆水,正好看見那兩人走過。
“哎,那個老瘋子又來了啊。就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以前還是這學校的教授呢……”他感慨地喃喃自語,“可惜了那個喝了酒要去找他報復的男學生,20多歲就掉下天臺死了。”
“不過死了兩個人的學校畢竟是開不久啊……早幾年就和那什么學校并掉了,也就這老瘋子每年都來,還要那個孩子來找他。”
雜貨店老板嘟嘟嚷嚷地轉身進了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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