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當年,春風萬里,你一身江南煙雨,覆了我的天下。——題記
一、
一紙平宣,潑墨揮灑。
窗外是松山綠竹,船內陳設儼然,案幾上一壺新茶初沸。
千萸坐在氈席上,看著眼前那人。玄服錦帶,手腕空懸,執著一支狼毫,奮筆疾書不停。
正值初春時節,熏風滿簾。晨曦半明半昧,映在他身上,美極。千萸不禁感嘆,果然,這天下所有的狐貍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她轉頭,揚聲問船頭的引渡人:“老伯,還有多久才到嵩山?”
“快嘞,頂多一個時辰。”
還有一個時辰啊。千萸無事可做,就讓丫鬟取了琴來。
隋堤三月水溶溶。江上一曲琴歌,隨水而下,久久不絕。
二、
豫州有山,名曰嵩山;山上有莊,名曰佛水。
關于佛水山莊的傳聞很多。一說佛水山莊乃是人間仙府,謫仙所居;一說它其實是天下首富的莊園,珍寶薈萃;還有人說那是上古遺跡,靈氣聚集。然而明白人一聽便知,以上種種皆是好事者茶余飯后的臆想,不足取信。
陳國百姓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傳奇一般的莊園。然而真正的佛水山莊,竟無一人親眼見過。
這個神秘而又充滿傳奇色彩的地方自然吸引著數以萬計想要一睹其真容的人。也包括了此時此刻立于嵩山腳下的兩人——
“喂,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佛水山莊所在的?”
“算上這次,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四十七次了。”
“那是因為你一直不回答我!”
“所以就算你問上四百七十次,我也不會回答你的。”玄衣男子說著斜睨了身邊女子一眼,跨步向前走去。
“你!死狐貍,你等等我…”千萸氣結,只好提起裙角追了上去。
山路很是崎嶇,且前日剛剛下過雨,又濕又滑。沈喻挑的又是最最不好走的路,緊貼著懸崖,明明險象環生,可他卻如履平地,悠閑地仿佛在散步。千萸咬著牙,在后面跟得很是辛苦。
剛開始的時候千萸還能勉強跟上,走了一會,落下的距離越來越長。沈喻頻頻回頭等她,終于忍不住了:“拜托,我說大小姐,能不能麻煩走得快一點,我可是趕時間的。”
“你催什么催!我是一介弱質女流,你是堂堂的七尺男兒,不憐香惜玉也就算了,竟然還好意思叫我快點。”
沈喻張了張口,復又閉上,扶額道:“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可是——”他將尾音拖得長長,看著眼前的女子睜大眼睛等著下文,突然走了過去,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在千萸的驚呼聲中一邊大步向前一邊說完了下半句:“我說過啦,我在趕時間。”
“死狐貍你!你你你…”
山林中回響著女子氣急敗壞的驚叫聲,還不時摻雜著男子朗聲的大笑。將林鳥驚起,飛向遠方。
三、
渡過激流涌動的地下河,避開噬人性命的流沙陣,穿過刀鋒暗藏的桃花林,千萸已經徹底給嚇傻了。
明明是極其普通的嵩山,通往佛水山莊的路上,居然隱藏著這么多絕妙至極,更危險至極的陣法與暗器,每一招每一件,都可以隨時奪人性命!最令她驚詫萬分的是,那個表面謙謙公子溫潤如玉背地里最喜愛捉弄人的,一直被她稱為死狐貍的紈绔少爺沈喻,遇到這些竟絲毫不慌不亂,一抬步一揮袖,就將危機通通化為無形。
這家伙到底什么來頭?
千萸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看。
沈喻扶額。自從出了桃花林,她得知后面的路不再有暗器之后,就一直用這種眼神看著他,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好在這種注視沒有再持續下去,因為很快沈喻在一面幾乎豎直的崖壁面前停了下來。
千萸就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到崖壁上。這山壁平平滑滑,呈青灰色,不但沒有棱角,甚至連附著的苔蘚都沒有。
沈喻沒表態,只是看了看石壁,又側頭看了看太陽,說:“等吧。”
千萸問道:“等什么?”
沈喻懶洋洋不說話。
千萸只好在旁邊坐下來,把一塊石子當沈喻狠狠地踢,心里想著反正要到了,本小姐大人大量先不跟你計較。等找到姐姐,看我怎么跟你算賬。
日影已經西斜。沈喻和千萸所處的位置背后恰好有許多巨大的怪石。陽光穿過石頭,在地面上形成怪異的陰影。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影子緩緩地移動,由模糊到清晰,從分散到聚集……
終于在一個短暫的時機,聚集在了一點!那一點陰影打在石壁上,千萸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有什么在耳邊喊,近了!近了!近了!
也就在這一霎那間,旁邊的沈喻一躍而起,衣袂飛揚。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廣袖凌空,以指點壁,點的正是那陰影聚集一點。千萸有些愣怔。多年后她很不情愿地對他承認,他那一瞬間的風姿,連她都驚艷了。
山壁轟然裂開。
一點點露出里面的景物——
碧瓦飛檐,直欄橫檻,彤樓玉宇,精山巧水。
佛水山莊。
四、
千萸真真正正傻了。
這哪里是“山莊”,這簡直是豪華無雙的宮殿!
她怔怔半天回頭去看沈喻,卻見他已經不在身邊,四下望去,有一道身影在不遠處長身而立。他被籠罩在石壁巨大的陰影里,垂著眼睫。從千萸那個角度看過去,竟像是承載著那么沉那么重的悲傷。
狐貍一般喜歡捉弄人的沈喻是不會有這種表情的。
“死狐貍,喂…”
叫他不應,千萸只好跑了過去。
“你的姐姐,在那里面。”
聲音沉沉。沈喻避開她的目光,偏過頭指向重重樓宇中最高聳的一座。那同時也是所有的建筑中最金碧燦爛的一座。
千萸瞇了瞇眼,直直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佛水山莊,是為了找到我的姐姐?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姐姐是誰,她在這座山莊里?”
沈喻還是不看她,也不說話。
“沈喻,告訴我。”
沈喻目光震了一震。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千萸望著沈喻,沈喻的目光忽然變得迷離。如此,時間長長。
“好。”平時玩笑的聲音一旦收起,他的聲音竟是極清冷。就如現在,清冷得,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強壓著,這般的痛苦。“我給你講個故事。”
五、
她自江南而來。湖上泛舟一曲琴歌,本是興至之時的常事。然而,落入一人耳中,凝成了癡狂。
她于是入了皇宮。與那個愛上她的人一起,日日逍遙。那個人,有著舉世無法比肩的九五尊榮。
然后有一天,她看到了他。他上殿為那個人撫琴,回眸之際,目光相接。
那是怎樣的一眼啊。
從此,無日無夜,每一分每一秒,都變為了思念的煎熬。
無論怎么掩飾,那個娶了她的人還是發現了。琴師回到了故鄉,而她……
六、
“而她,我的姐姐,就被你困在了佛水山莊里。”
“是嗎,當今皇上,沈喻?”
七、
……
“你…在恨我?”聲音顫抖。
千萸卻突然笑了。
“沈喻,被困在這里的,到底是我姐姐,還是你自己的心?”
沈喻震驚回頭。
“沈喻,你當時決定帶我一起,是因為我姐姐,你愧疚于她,想借我帶她離開,對吧。”
“……是。”
“那么,現在呢?”
“……”
“沈喻,你不敢承認么?”
“我……”
千萸突然發火。“死狐貍,你果然不是個男人,連這種事情都要婆婆媽媽!”
“沈喻!你!聽著!”
“我,千萸,喜歡你!所以我跟定了你!所以你別想擺脫我!一輩子也休想!”
于是冰消雪融,于是,花開江南。
八、
猶記當年,春風萬里,你一身江南煙雨,覆了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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