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社團的特殊性質(zhì),我需要經(jīng)常來往于上海各個高中校園之間。令我印象特別深的一次是在某才中學。
正常的學校門口都會有一個長石板上面用大多是金色的字寫上學校的名字。而這所學校的奇葩在于它不僅在進校門的方向上寫了校名,在出校門的方向上竟然也寫上了“上海市某才中學”的大字。
所謂以天下為校園,如此而已。
我們都聽說過一條小魚在浴缸里覺得很擠,到了大海里覺得很自由殊不知大海只是個更大的魚缸的故事。似乎這個故事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們姑且這么理解也無傷大雅。
你被困在這里,悲哀的是,你自己卻不知道。
而相反,哲人最大的悲哀在于他被困在了這個地方,他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而他卻沒有辦法離開這里。他沒有辦法放棄自己已經(jīng)有了的深邃的思想與對人類社會的考察。
“你選擇做一個快樂的豬還是痛苦的哲學家?”
快樂的豬會選擇前者,痛苦的哲學家會選擇后者。
悲觀主義德國人亞瑟?叔本華描述他被困的這個地方:思考得越多,痛苦也越多。因此這個世界上有了兩種人,一種因為自身的麻木被困在了一個無限宏大卻沒有色彩的平原上,一種因為自己的思想被困在了一個充滿痛苦與深刻、線條與色塊的迷幻牢籠里。平原上來往的沒有色彩的人每每路過這個一看就頭暈的牢籠就會幸災樂禍且嘲諷地對里面的某個認識的人說一句:
“呵,你被困在這里?!?/p>
其實籠子里的人很希望籠子外的人能夠欣賞自己身上的顏色,意即“即使你不愿意進來好歹也要把我的赤橙黃綠青藍紫認個清楚”。比如說法國大革命思想先驅盧梭先生。
他寫了一本書,叫《懺悔錄》。他如此迫切地將自己的全部裸露在世人眼中,甚至包括他的被虐傾向、與諸多小姐的不倫之戀這些常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他所作的不僅僅是懺悔——他自己也這么覺得——而是力圖用客觀的手法表現(xiàn)描述自己。他用書把自己的全部記錄下來,把這本書從牢籠里丟了出去。
籠子外面沒有顏色的人說:寫得很好。
又說:盧梭是個神經(jīng)病。這些哲學文學大家都有點神經(jīng)病。
然后繼續(xù)大肆鼓吹他的《社會契約論》和《愛彌兒》,和以前一樣,如此而已。
盧梭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有意識到籠子里外的人互相交流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說,你非要說:地球是方的,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也許你的視覺神經(jīng)和我的不一樣,也許你的語言功能有障礙,也許我的聽覺神經(jīng)出了問題??傊撤N意義上來說我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完全沒有可能在地球的形狀這一點上交流。
籠子里和籠子外的人其實也一樣,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因為籠子外的人比較多,每每這些沒有顏色的對籠子里的人說“你被困住了哈哈哈”的時候籠子里的人完全沒有辯駁的力量。
另外,有趣的是其實籠子外的人經(jīng)常會好心地邀請籠子里的人把自己身上的顏料洗洗干凈開門出去去那個所謂的自由的大家的世界。
簡單的例子,就是精神病院。
荷蘭印象派畫家文森特?梵高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在精神病院里生活。當然他自己本身來講是不愿意被當成個神經(jīng)病來看待的——任何人都不會愿意。但是出于自身的經(jīng)濟條件和他的兄弟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誠懇的要求,他還是住進了醫(yī)院——這對一個本身就不怎么和別人交流的人來說從某種意義上還是蠻好的。
所謂精神病院,就是那個彩色牢籠和廣袤平原之間的一個過道。這個過道有點類似于洗車間,四面八方都裝置了噴水器。力圖洗盡牢籠里出來的人身上的各式各樣的顏料。
梵高在洗車間呆了很久很久。他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牢籠,也沒有辦法去那個別人想讓他去的廣袤平原,他只能把身上的顏料拓印到畫布上、把自己的耳朵切下來從到外面的世界。他處于兩個相反共線力交界的地方。宏觀上來看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一個平衡點,而從里面看這個洛克所謂的個體人格、叔本華所說的特殊的客體已經(jīng)被撕扯得不成樣子。
那年盛夏,文森特在他的麥田里開槍自殺。
廣袤平原上的小兄弟很傷心。其他人看到他的衣服上沾染了一點顏色很同情他。沒有顏色的人沒有注意到車間里梵高的尸體。畢竟每天都會有一大堆人死在渾濁的洗液里。
后來梵高的小兄弟也郁郁地死在了車間的門口。
這就是精神病院和好心的籠子外的人們。他們當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確實沒有做錯什么。
令人在意的是,那些成功地從籠子里走出去和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其實沒有顏色的人沾上顏色倒是沒什么好說的。而那些自愿并成功洗去顏色從里面走到外面并用和外面的人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的人,是何其的痛苦。
而更悲哀的是,他們馬上就不會覺得這是痛苦的。
法國文學家阿爾貝?加繆曾在《鼠疫》中描述了一個虔誠的牧師。這個牧師因為目睹了上帝加給無辜兒童以殘忍的病痛而不得不接受來自上帝同樣地饋贈。
書中的另一個角色是這么說的:“曾經(jīng)有一個基督教徒因為在戰(zhàn)場上看見一個被挖去雙眼的士兵,后來他悲痛地不再缽衣上帝。其實也是這么回事,當一個基督教徒看到一個人被挖去雙眼時,要么他也愿意甚至主動讓人挖去雙眼,要么他就不再虔誠?!?/p>
當一個籠子里的人的精神無法抗擊來自外界的壓力時,他只能被迫地放棄掙扎與外面的人一起做一個沒有顏色的被困在廣袤平原上的人。更悲慘的是,他與別人可能不一樣。他分明知道即使這片土地再怎么寬闊也只是一個可怕的牢籠。他也知道不久的將來自己將也會和他們一樣變得毫無意義。他只能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看著一個毫無空間感和距離感、沒有透視與陰影的世界向自己逼進。然后和前文說的一樣,再也不會感到這有絲毫的可憐。
人都是被困的。
然而不公平的是那些籠子里的人要承受無端的痛苦。再次引用王小波先生《文明與反諷》一文,那些基督教徒——雖然出現(xiàn)很多次但是我沒有針對他們的意思——要莫名地被野蠻的異教徒吃掉,而他們的幽默卻沒有辦法讓世人,或者說那些異教徒聽懂。同樣都是被困,籠子里的人明顯是弱勢的。那些沒有顏色的人所損失的卻是他們意識不到的文明與精神——與之相比,那些五彩繽紛的人卻一直承受著清清楚楚的疼痛啊。
我作為一個自認為雖然很靠近平原但是好歹還是在籠子里的人,看著那些我的前輩們有的抱頭痛哭、有的目光呆滯、有的吶喊咆哮,非常地同情。然而再看那些西裝革履面帶微笑身上卻同樣有著傷痕的前輩們依然孤傲地站在籠子里,他們所站立的土地上的顏色是那么的五彩斑斕,幾乎閃耀了籠外那些灰色的人。看著他們曲高和寡卻依然不懈地彈奏著,我甚是感動。就好像二百年前美洲的土地上人們?yōu)榱俗杂膳c平等毅然地建立一個民族,就好像猶太人民在納粹的屠殺下依然不懈的追逐真理——哪怕落得蘇格拉底——應該是他——淡然飲鳩的謝幕——
我仍有希望,
我仍渴望世界會充滿色彩,
再也沒有監(jiān)牢的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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