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趟開往墳墓的列車>
“下一站,平原街。”
車廂里響起了一陣標準的女聲,伴隨著一連串接踵而至的英文,車門“嘎——”的一聲打開了。
我本來正瞇著眼回想著昨晚看的電影劇情,卻被某個熟悉的聲音逼得睜開了眼睛。
“到Z大。”
——這是我從來都牢牢記得的,即使再過十年也能第一時間就辨認出的,永遠不變的聲線。
——這是柳的聲音。
——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真實地感受到,原來我是這樣想念他。
我真真切切的感受,莫過于是把一句話在腦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回憶精彩紛呈跌宕起伏卻也撞得人心臟四分五裂。
我不想和柳有任何對視。準確地說是怕得不行。所以我不得不蜷縮在靠窗的座位邊,假裝仍舊閉著眼。但我還是不自覺地留出一條縫使勁地打量他,我想看看那么久再也沒有見到的這個人。
他穿著粉白相間的格子衫和款式最最簡單的牛仔褲,背著藍色的書包,一臉困倦的表情,手里還捏著一本頁腳卷起的四級詞匯手冊和一張交通卡。沒換發型,沒戴眼鏡,和我說要離開之前一模一樣的樣子。而且他的臉上也不見了當時沉悶過頭的神情。
我曾經設想過和他再次見面的種種方式,但我給自己預留的角色卻分明不是如此失魂落魄。
我以為,我會以一個優秀的研究生身份或者殘忍又居高臨下的的形象出現在他眼前,然后告訴他,我當初沒有和你一樣渙散頹敗是一個多么明智的選擇。
可是現在,落魄的似乎是我。即使我已經盡量讓自己變得比我一度崇拜的柳還要優秀,可我就是覺得自己狼狽。我被困在自己親手挖掘的沼澤里,我知道柳也在這里,可是我甚至不能向他呼喊求救。
我只能看著他以同樣的方式留在我的腦海里,直到他最終死在同樣的位置。
<記憶是一種相會>
因為雙方母親是舊識,而且家住得比較近的緣故,我和柳是從小帶著“青梅竹馬”的頭銜走到大的。
我承認自己一直都是個要強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包括現在也希望是這樣。而小時候的柳就正好符合我心中“最好”的那種標準,他跑步很快,數學很棒,甚至連英語都學得非常輕松,以至于我必須每天做更多題,加上雙休日繼續上課才能趕上他。
出于這種簡單的原因,我喜歡過柳很多年。
那種喜歡,我想,不能被稱為愛,只是單純的,孩子眼中的崇拜而已。
柳不怎么擅長言辭,他對“說話”這門學問沒多少研究,不過他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原因大約是唇線上揚的弧度配上整齊的牙齒,讓人看了覺得很舒服。
怎么說呢。
這樣比喻好了,小的時候,孩子一換牙就容易長不好,像我就曾討厭過自己長歪了的虎牙。但是柳不一樣,我知道即使讓他去拍牙膏的廣告也用不著做特效。
每次我說,你是有潔癖嗎,或者放學等我一下,柳就會默默地一笑,把牙齒露出來。
等到如今我已長大,至少是到了領了身份證并且有資格出入酒吧的年齡,我依然把“笑起來很好看”當做是“人很好”的第一判斷標準。
這好像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在得以天天見到這般笑容的時候,從來不會心生一種“這笑容多美好”的神圣的想法,可是待我以為柳和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之后,我卻分外不情愿忘記他的笑,并且伴隨著低頭看向地面的、有些尷尬的表情,也變得更加清晰。
我想不止是我如此奇怪。
<因為我認識從前的你>
剛上高中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學校,他在我隔壁的班級。
突然就有某一個我以為天氣不錯的日子,柳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開始無法在教學樓下的光榮榜上看見他的名字了,他的話更少了,他不怎么愛笑了。
而他開始給我發短信說:“我先走了。”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找到他,卻無法對他漠然的眼神產生任何一點憤懣的情緒。他的臉上寫滿了叫做“疲憊”的字眼,他看上去就像是失水半個月的植物,簡直一動就會倒在地上。
而我猜我此刻的表情一定也相當扭曲絕不輸他。
后來他終于開口:“我以后盡量不來找你了。我現在跟我爸一起住。”他勉強笑了,笑得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可是我不敢看他,一直到他說再見我都不敢再抬頭看他。
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像是中世紀的武士,馬上就要穿上盔甲,結局也一定是英勇就義的,可憐的武士。
我當時常常聽到有人議論柳,他們大約也是猜到了只有家事的變故才能把一個然如此輕易的摧垮。有人說他可憐,有人說他傻,高中該是多么重要的時候,哪怕熬過這三年再惶惶終日也好過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
也許正是因為我認識從前的他,所以我知道他過往的堅強一旦倒塌很難再以時間作為計量去重鑄——從不知道多少年前,母親勸他不要太在意父母的爭執開始,就一直是如此,所以我盡最大的努力去理解他。
可是我最終還是失敗了。
<其實你可以不是孤身一人>
高三最后的幾個月里,我因為已經拿到了T大的加分,所以沒有過的很累。
柳也沒有很累。只因為他幾乎是要放棄了。
我去找他,我問他,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希望自己好過。他卻沉默得可怕。
“你不應該這樣的。”
“你也努力一下吧,你可以考到T大的。”
“你打算什么時候把這件事情放下?”
我始終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最終我只能用盡全身力氣,拼命地推了他一把,然后氣急敗壞地像瘋子一樣大喊,“你不是想要疏遠我嗎?好吧你得償所愿了。再見,再也別見了,你注定只能過得那么狼狽了!”
說完最后幾個字,我知道我真的不能再和他見面了,哪怕是真的見面了也要裝作不認識。
我以為我要哭了,可事實上除了生氣我再也沒有別的想法。如果一定要有的話就是,我不明白柳為什么不能試著相信他自己一回,哪怕只是胡亂相信也好。
我看過很多遍《千與千尋》,我最不能認同不能相信的就是那句“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就像,柳其實可以不是孤身一人,我們可以不用如此大動干戈把離開的界限畫得根根分明而且越來越不能被擦除。
<我還是被困在這里>
就像是每天給一條不會長大的金魚投食,每天去找一顆相同大小的石頭,包括現在盡量縮在柳看不見的地方,我的心里什么都沒有只剩力不從心。
柳開始不知道給什么人打電話,車廂劇烈地晃動,他站在車子的前端,差點要摔倒。
我可以確信柳是我心里如麻的思緒里的其中一根,并且早有那么一刻,已經打成了死結。
我總是在自己和被歸為“其他”或“其他人”的兩者之間選擇自己,就算有猶豫還是會義無反顧選擇自己。我想這種自私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我卻不能肯定柳是否可以認同我的認同。我不能避免從今往后百分百再也不會和他見面,誰能保證呢,所以我就必須時時刻刻擔心柳看穿我的狼狽,尤其是在我快要忘記我正在試圖躲避他的時候。
“下一站,Z大。”又是同樣的聲音。
我看到柳正轉身要往后門走,我連忙緊閉雙眼。這有點自欺欺人,好像我看不見他他也就看不見我了一樣。
“我看見你了。”
我一驚,不由睜開眼睛。我在想,我甚至還沒有準備好如何同他寒暄。
可是柳卻沒有看向我,他的眼神朝著車窗外,耳邊的電話仍未掛掉。
“我馬上就下車了。”
我順著他所望的方向看去,只站著一個穿著素色裙裝的女生,我的視野有些搖晃,我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她顯然也在打電話。
呵,看來現在被困在沼澤里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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