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1作品

　　熟練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同對方握手代表著合同的成功洽談，吃完飯與人寒暄幾句上了車離去，手機震動不出意外又得到了上頭的贊賞。

　　這樣優秀的自己令別人羨慕。

　　這樣的自己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經常坐在電腦前操縱鼠標一整天，臉上掛著啤酒瓶底，不愛與人交流，懶散，是個不折不扣的宅男。

　　我知道這樣的自己實在不會招人喜歡，甚至幾乎占據了所有令人反感的條件。

　　但事實上在他人眼里我卻是一個工作認真積極向上，不折不扣的精英。

　　因為我有一個秘密，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每天早上睜開眼的第一秒，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與這個世界脫離，過著自己的瀟灑生活。

　　然后，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代替我，替我奔波。

　　而我只需躺在被窩里，睡到自然醒，等待著自己上門的勝利果實。

　　念頭日復一日縈繞著自己，偶爾受不了嘲笑自己怎么這么幼稚，做著小孩子才會有的美夢，語氣中的嘲諷不言而喻。

　　只是白日夢罷了。

　　周一早上的鬧鈴總是響的不是時候，正迷迷糊糊從被窩里伸出手試圖按掉時，卻有人先一步關掉了它。

　　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站在床前，穿戴整齊，西裝革履。

　　“再睡會兒。”面前的男人十分體貼地替自己拉好被角，笑容溫和。

　　說不困倒是假的，我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正午。

　　十二點多，現在趕去公司沒準還能趕上食堂里最后一碗飯。

　　自諷般地想著，我甚至都懷疑經理會不會直接開了自己。

　　拉開臥室門的同時一陣菜香傳進鼻腔，正對著的餐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菜，早上的那個男人正坐在桌前，抬頭見著我了便開口。

　　“過來吃午飯。”他說，聲音無比溫柔。

　　我走向他，男人的五官隨著距離的拉近逐漸清晰。

　　這分明就是我自己。

　　熟悉的臉型，熟悉的眼睛，下巴熟悉的棱角，那是每晚在鏡子前我所看到的自己的模樣。

　　他愜意地坐在那里，領帶服帖靠在胸前，領口開了一粒扣子露出脖頸。

　　那是我無數次美夢中，自己的樣子。

　　也僅僅限于夢而已。

　　終日在電腦前的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完美精英，事業有成，萬人仰慕的成功精英，用自己的語言。

　　我享受著底下評論者的贊賞。

　　即使網絡只是虛假的東西。

　　而此時那個我塑造出來的自己，卻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勾起嘴角，自信無比。

　　“需要我匯報早上的工作情況么？橙子？”他問。

　　不僅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知道我在同事間的昵稱，甚至還替了我一上午的班。

　　他是誰？

　　他為什么出現在這？

　　于是我這么問了。

　　“我就是你，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現了。”男人的語氣神秘。

　　我沒有多問什么。

　　因為現在的他，對我來說百利無一害。

　　裝作平靜地吃完了他做的菜，男人仿佛跟我認識了許多年一般，嘴角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

　　我也裝作與他熟識多年，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第二天一覺到自然醒時他仍然存在。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也一直都在，替我上班。

　　而我，依舊每天窩在電腦前，每天的消遣已從塑造自己變成了打游戲。

　　網絡中的自己再優秀也終究是飄渺的，然而現在自己身邊多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何樂而不為。

　　于是我一夜之間從碌碌無為變成了優秀上進，當然那個優秀上進的是精英橙。

　　我對于稱呼他實在感到無力，叫自己的名字怎么聽都覺得奇怪。某天隨口叫了聲“精英橙”沒想得到了對方的回應，就一直這么叫下去了。

　　去醫院看過精神科，也花了大價錢找過心理醫生，檢查出來一切正常，我很健康。

　　這說明精英橙是真的存在的。

　　拿著報告單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這么想著，心中的喜悅不言而喻。

　　他優秀成熟，懂得如何與人溝通，工作能力一流，做著一切原本我無能為力的事情。

　　而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用他賺來的錢還貸款，購置家電，整日窩在電腦前，無憂無慮，自由無比。

　　我的日子愜意及了。

　　直到那個傍晚。

　　他下班回來，如往常一樣做了一桌熱氣騰騰的菜，然后平靜地告訴了我一件事。

　　他，應該說是我，升上經理了。

　　那曾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至少我覺得我會一直是一個拿著微薄薪水的小職員。

　　他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一個想法就這么竄進了我的腦海。

　　“不如，讓我上幾天班吧。”

　　我想回公司體驗一下當經理的感覺，曾經以一種看不起的目光斜視自己的同事，現在對我會是什么態度。

　　他聽完后沒任何反駁，嘴角溫和笑意依舊：“你喜歡就行。”

　　你喜歡就行。

　　這是他的口頭禪。

　　但那時的我并沒有認識到，真正改變自己人生的人，不是精英橙。

　　而是做錯決定的自己。

　　這是后話。

　　回到離開已久的公司，有種恍若隔世的陌生，遇上的每個人都同我熱情地招呼，沒人發現我其實并不是昨天的“自己”。

　　曾經因為工作疏漏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的主任恭敬地站在一旁匯報工作進度。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之前覺得辦公室里遙不可及的那個女孩，此刻正握著我的手，望向我的眼神滿滿柔情。

　　我第一次深刻地覺得，活著真好。

　　“我想重新回到公司上班。”第二天的早餐飯桌上，我扒著飯口齒不清地說。

　　男人的動作頓了一下，卻很快露出了熟悉的溫和笑容。

　　“你喜歡就行。”

　　他從不忤逆我的要求，無論多么荒謬。

　　于是我開開心心地扮演起了春風得意的經理。

　　底下的員工恭恭敬敬，每天晚上無數的應酬享受對桌投來的贊賞目光。

　　一切都如我心中想象得那般輕松如意。

　　但漸漸地，我對繁重的工作力不從心起來，我根本應付不了經理級別難度的業務。

　　“我會幫你的。”聽了我的抱怨后，精英橙這樣安慰我。

　　于是我把一大摞的文件天天往家里搬。

　　還是那句話，何樂而不為。

　　我知道不管如何精英橙都會幫我，越過重重的阻礙，走向無限光明美好的未來。

　　那個我以為我們會一起走到的未來。

　　“經理這邊的項目出了點問題，主任不在客戶急著要用，你能不能幫忙解決一下？”下屬將厚厚的一疊文件交于我，一副看著救世主的眼神。

　　隨手翻了翻資料，一大堆的專業術語使我頭昏眼花，裝作篤定地瀏覽白紙上的一個個字，但額角流下的冷汗還是出賣了自己。

　　我什么都不會。

　　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同平常一樣，我死死揉著太陽穴，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最終我將材料遞還給他，以這個借口搪塞。

　　“可是…”秘書為難地開口。

　　“出去。”我佯裝不滿地冷下臉。

　　待秘書出去的關門聲響起，我整個人癱坐在辦公椅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拆穿的。

　　不論是工作，還是人際交往，我都無法做到像精英橙那樣應付自如。

　　“我要成為你。”于是我這么對他說。

　　“你喜歡就行。”回答依舊。

　　要成為他實在不容易，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而且自從精英橙化身成培訓導師后，嚴格得快令人無法承受。

　　無數次在昏昏欲睡中被推醒，被迫看完一大疊的資料。出門偷懶不打領帶，立刻被擋在門口。偷懶不想做飯抓起手機偷偷叫外賣時，被毫不留情地推進廚房。

　　那是精英橙就倚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我努力改變的樣子，溫和的笑容依舊。

　　那時他的笑容牢牢印在心里，每當想起，便如同良藥一般，驅散了縈繞在心頭的黑暗與迷茫。

　　一個月的訓練轉瞬即逝，我終于從他那求來了一個休息日。

　　“我們一起去游樂園吧。”靈機一動，我提議道。

　　“我們不能出現在一個場合。”精英橙挽起袖子的雙手正刷著碗，一副為難的表情。

　　我眨眨眼：“我可以喬裝。”

　　我望著站在身邊的精英橙，抑制不住的咧開嘴笑，也幸虧帶著口罩不然一定會引來路人驚異的目光。

　　正當我在那里自嗨時，精英橙已經買好了門票。

　　“去過山車。”他說。

　　“怎么感覺你好像來過這里？”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笑笑，不予置否。

　　正當我們走近過山車的場地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進了視線。

　　“橙子好巧，居然能遇見你。”辦公室里的那個女孩向我們微笑。

　　我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卻被精英橙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帶表弟過來玩玩。”他走向女孩從容地回答。

　　“怪不得你們長得有點像。”女孩笑了笑，順手幫精英橙理了下領帶，眼底的柔情我從來沒見過。

　　為什么？

　　明明是同一個人，她注視我的眼神卻和注視精英橙時截然不同？

　　“你知道么橙子，前陣子我一直覺得你怪怪的，無論是外表還是脾氣，就好像是之前的那個你硬撐著裝成精英一樣。不過現在好了，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原來的你。”我看到女孩挽著精英橙的手臂，這么說道。

　　我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大腦一下子充斥了無數個為什么，踉踉蹌蹌地逃離了游樂園。

　　把自己反鎖在浴室，摘下臉上的束縛，望向鏡子里那個一臉狼狽的可憐蟲。

　　用涼水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冷靜，然后走出衛生間，發現精英橙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手上拿著一個橙色氣球，見我走近滿臉笑意：“送給你。”

　　我望向他嗤笑一聲：“你當我三歲小孩么？”

　　然后我不顧對方的呆滯，閉上眼一股腦的將自己的想法盡數吐了出來。

　　“我不知道怎么成為你。”

　　“我沒辦法學會你的一切優點。”

　　“你已經完全替代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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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你消失。”

　　分明下狠心的是自己，我還是感受到了濃烈的悲傷。

　　死一般的靜默。

　　溫熱的掌心撫上眼睛，溫和的語調一成不變。

　　“你喜歡就行。”

　　語畢眼前的溫暖驟然消失。

　　睜開眼，客廳只有我一個人。

　　他從不忤逆我的要求。

　　從不。

　　時間過得越來越久，我對公司的業務越來越得心應手。注視著路邊櫥窗倒影出來的自己，西裝革履，分明是活脫脫的另一個精英橙。

　　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直到辦公室里的那個女孩把我約出來，對我說：“橙子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什么都好，但是對誰都冷冰冰的，不愛笑了，讓人無法靠近…”

　　我沒再理會她的話語，因為我突然看見馬路對面出現無數橙色的氣球，精英橙正站在那些氣球中間，溫和地對著我笑。

　　我大步地奔向他。

　　急速行駛的車流瞬間吞沒了我，身體重重墜下。

　　我的腦海中只停留著她最后的那句話。

　　微笑。

　　如良藥般，他的微笑。

　　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完好無損地站在客廳。

　　鬧鈴聲從臥室傳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

　　大腦一片空白，只記得精英橙曾經說過的話。

　　—“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出現了。”

　　因為我需要他，所以他出現了。

　　我之所以出現在這，也一定是因為有人需要我。

　　而那個人，就是我自己。

　　從一開始，我遇見的就是我自己。

　　從頭到尾只有我自己。

　　困住自己的，也只有我自己。

　　我打量了下西裝革履的自己，嘴角自嘲般地上揚。

　　然后我推開臥室的門，看見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躺在床上。

　　走到床邊，關掉了鬧鈴。

　　床上的人費力地睜開眼睛，我沖他溫和地微笑，然后替他拉好了被角。

　　“再睡會兒。”

　　我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