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你看云時很近，看我時很遠(yuǎn)

【1】

那年冬季，他從家里偷了一個烤紅薯，臉凍得紅紅的，手上有著農(nóng)家孩子爬樹下河留下的一道道劃痕，指甲蓋里也布滿了淤泥。她坐在河邊，嘴里哈著白氣，天真無邪地笑著望著他興沖沖地捧著正冒著熱氣的紅薯跑過來。萬物俱靜，河面上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最后一片枯葉也順勢落下，劃過她帶有少女溫度的臉頰。一切靜好，萬里無云。

“順兒！快點啊，我快凍死啦！”苗苗半帶嬌嗔地說道，招呼著順兒。

順兒冰冷的手因受不了突然而至的熱度不停地交換著左右手：“就來啦！呵，燙死啦！我們家新烤的，你嘗嘗。”

順兒坐到了苗苗身邊，認(rèn)真地一點點撕開表皮，露出里面香氣噴涌而來的誘人的果肉。苗苗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不說話，嘴角勾勒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苗苗，來嘗嘗。”順兒雙手把紅薯遞到了苗苗胸前，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遠(yuǎn)處夕陽銜山，天空像是一張被打翻的顏料充斥著的巨大幕布，渲染著這個世界的盛世繁華。而苗苗安靜地坐在河邊，看候鳥飛往巢穴，聽風(fēng)呼嘯而過，時而河面上“嗞“地裂開一條縫，苗苗晃動著雙腿，一口口地吃著紅薯。夕陽映紅了她的臉頰，紅撲撲的，順兒挨著苗苗，淡淡笑著看著她。

一切都不會變得吧，就這樣吧，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就這樣永遠(yuǎn)看著你，保護你。你永遠(yuǎn)是我心中的天使，而我，就是那個永遠(yuǎn)陪在你身邊的人。

多美好的世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與世無爭。我不想見識大城市的繁華，也不想像爸爸媽媽一樣在城市里工作回來后帶著滿臉的疲憊，我只想永遠(yuǎn)呆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有你就好。

順兒的視線交會在天邊無窮遠(yuǎn)處，想著。

【2】

又是與往常一樣的悶熱夏天，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出門在樹下納涼。老人搖著手中的蒲扇，瞇起眼睛，歲月在臉上刻下道道印記，充滿回憶和懷念地向小孩講著民間傳奇，梁山伯與祝英臺，抗日戰(zhàn)爭。。。。。。就這樣從朝陽升起的那一刻一直侃到日落黃昏，然后家家戶戶都把桌子椅子搬出來，擺上碗筷和飯菜，家長里短，一天就這樣過去。晚上如果還是太悶熱，有的人家會把涼席就撲在門口，罩一個紗帳，一顆一顆數(shù)著星星直到睡去。

苗苗家和順兒家就是隔壁，正好這天苗苗和順兒都把涼席鋪了出來，苗苗看媽媽早就已經(jīng)睡著了，自己卻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順兒聽到了動靜，輕聲地對著苗苗說：“苗苗！“苗苗坐起來看到順兒在叫自己，應(yīng)了一聲。”苗苗，你是不是睡不著啊？““恩”“額，那，你過來我們一起來數(shù)星星吧，我也熱的睡不著。”

“這，這不好吧。“苗苗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媽媽，躊躇道。

順兒也突然覺得太過唐突，看了一眼苗苗道：“那好吧，我們就這樣數(shù)怎么樣？“

“好呀。我先來。恩，看，那邊那顆好亮啊，那顆是不是奶奶說的北極星啊？“苗苗突然來了興致，興奮地指著在夜空中一枝獨秀的閃閃的北極星。

“應(yīng)該是的吧，你看，你看那邊和這邊，額，恩，十顆星星連起來像不像我們采過的狗尾巴草？”

“對啊！真的是的誒！那次你差點掉到河里去呢！”苗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怕吵醒了媽媽，只好趕快收住。

萬籟俱寂的夜晚，少年和少女抬頭仰望星空，像是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3】

清晨第一縷陽光鋪撒在苗苗帶著淚痕的臉上，苗苗的大腦里一片空白，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一頓地走向順兒家。

苗苗早就忘了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叩開順兒家的門扉的，只記得順兒聽到自己要離開的時候眼淚彭涌而出的樣子，一陣心痛。

“為什么，苗苗，你為什么要走？我們還有那么多狗尾巴草沒有采，還有那么多星星沒有數(shù)，為什么你要走？”順兒雖然知道無法挽回，但還是以一種祈求的口氣說。

“順兒，對不起。”苗苗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是緊緊抱住順兒，算是最后的道別。

一切都結(jié)束了。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安靜的，結(jié)束了。就像這個冬天，沒有了苗苗，村子里照樣還是一副喜迎新年的歡樂祥和，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人會注意到有一個少年為一個少女的離去而終日悶悶，也不會有人關(guān)心少女去了哪里，為什么要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世界不會因為你的變故而停止它的瘋狂運轉(zhuǎn)。

少年在漸漸長大，他開始憧憬著外面的世界，外面會是什么樣的？她過得還好嗎？還有人會在夜里陪她一起數(shù)星星嗎？還會有人在寒風(fēng)刺骨的時候給她送去一個滾燙的烤紅薯嗎？還有人為她采狗尾巴草而差點掉到河里去嗎？還有人會在過年的時候和她一起放河燈嗎？還會有人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她做一個風(fēng)箏嗎？還會嗎？還會有人保護她嗎？

少年不得而知，少女此時正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或許無法想象，更無法理解少女的生活。

少年空對一輪明月，飲了一口酒，喉嚨一陣灼熱。

【4】

“哼，人家再也不理你了！說好的給我買那件Prada呢，為什么又反悔？”韓佳臉上一層厚厚的粉，雙唇鮮紅欲滴，一頭如瀑長發(fā)及腰，腳上蹬著一雙恨天高，倚在全身名牌的男友身上撒嬌道。

“怎么，你把我當(dāng)取款機啊？你看看你從頭到腳哪一件不是我買的？我現(xiàn)在真的懷疑你跟我是不是為了我的錢！”男友明顯有點生氣，甩開了韓佳。韓佳明顯對這種情況很有處理經(jīng)驗，又轉(zhuǎn)過身去抱住了男友，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抬頭看著男友，男友口中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好嘛，就這一次了嘛。”“真拿你沒辦法，每次都這么說。哎，算了，這張卡可以透支10萬，拿去吧。”韓佳又在男友臉上親了一下，一把搶過那張卡，沖進了Prada專賣店。

“呦，小姐，你男朋友出手挺大方的嘛。”店員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看著韓佳。

“那是，他可是DL公司董事長家的少爺，資產(chǎn)按千億來算的，這點小錢算什么。”韓佳一邊檢查衣服和票據(jù)一邊說。

“那你挺厲害啊，能釣到這樣一個富少。”店員用一種既羨慕又鄙夷的眼光看著韓佳。

韓佳“哼”了一聲領(lǐng)著包走出了Prada專賣店。

少年乘了18小時的火車，終于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城市的樣子。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只不過多了成熟男士所擁有的胡渣，手里捏著一張火車票準(zhǔn)備過安檢，他領(lǐng)著布包蛇皮袋大包小包在人群中穿梭，頭上戴著臨行前媽媽特別給他做的帽子。可是他總覺得怪怪的，總感覺別人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原來在自己所生活的農(nóng)村之外還有這樣一個五彩斑斕火樹銀花的世界。安靜的夜晚在農(nóng)村只能偶爾聽到幾聲犬吠，夜晚勾勒出每個人的夢，但還在城里，好像人們永不知疲倦，所有人都像是被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一樣行色匆匆，所有人臉上都面無表情，冷峻得讓他感到怪異，整個城市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工廠。在夜里燈火通明的時候，少年瞬時感到一陣悲涼和凄楚，自己對于這個城市來說就像是個天外來客，格格不入。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還是那個純潔如玉一片冰心在玉壺的少年，只是世界變得太快，少年跟不上它的步伐。少年身心俱疲，出了火車站后一下癱軟在附近公園長椅上，來舒緩旅途的疲憊。對面的那對情侶花前月下親親我我，少年頓時感到一陣尷尬，又在瞬間想起了少女。

她還好嗎？

【5】

“韓小姐，樓下有人找。”DL公司的秘書推門進來看到韓佳的紅唇欲親未親到蘇鷗臉上，迅速低下了頭：“不好意思。”

“You,fire”韓佳下了最后命令。

“韓小姐對不起繞我一次吧，我不是有意冒犯的。”秘書聲音顫抖帶有哭腔，深鞠躬，頭也不敢抬。

“什么叫不是有意的，一點都不專業(yè)，還要你這個秘書干嗎用？”韓佳又轉(zhuǎn)過頭去跟蘇鷗說：“親愛的，我可不想讓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我們這樣的公司里。今天就把她fire掉吧，怎么樣嘛。”

“好好好，都聽你的。”蘇鷗拿著一堆文件在簽字順勢答應(yīng)了。

韓佳踩著高跟鞋發(fā)出顫人心得聲音咚咚咚咚地走下了頭，剩下秘書在那里不知所措。

韓佳一身職業(yè)精裝打扮，走出電梯就看到了帶著用毛線編織成的帽子的少年，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請問是你找我？”

“苗苗！”少年脫口而出，全然不顧傍邊保安看熱鬧的眼神。

韓佳一反映過來就下意思地把少年拉倒一邊，責(zé)怪道：“那么大聲干嘛！誰讓你來找我了？！這么多人看著呢！“

“苗苗。“少年似乎懂了什么，壓低了聲音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這么多那沒見了，就想。。。。。。想看你過得好不好。“

“走，我們出去談。”韓佳明顯感到陸續(xù)走來的同事都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趕緊把少年往外拖。

咖啡廳。

韓佳一坐下來，就擺明了立場：“順兒，我已經(jīng)不叫苗苗了，我的全名叫韓佳，我的英文名叫Cindy。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總之，以后叫我韓佳或者韓小姐。“韓佳喝了一口咖啡，繼續(xù)道：”順兒，我不知道你這次來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我了，這一點希望你能明白。所以我有我的新生活也希望你不要來干涉。懂嗎？“

順兒聽得一愣一愣的，甚至一度懷疑眼前的這個人還是當(dāng)初那個陪他在河邊吃烤紅薯的苗苗嗎。他結(jié)巴道：“苗，哦不對，韓佳。我這次來沒有什么目的，就是想來看看你。看你生活過的這么好，我，我也就放心了。這個，是我媽給你織的圍巾，天兒冷，圍上正合適，看你穿的多單薄。“順兒從包里掏出一條純手工的深藍(lán)色圍巾。

韓佳看到圍巾有點觸景生情，但是她明白，要和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就必須拒絕：“阿姨的心意我就領(lǐng)了，至于圍巾嘛，老人家怕冷，還是帶回去給她自己圍吧。如果你沒有什么事的話，我很忙的，那就這樣了。”

“嘿，佳佳！”韓佳的幾個閨蜜剛進門就和她打招呼。

“HI！”“這位是。。。。。。“”哦，他啊，我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來投奔我的。誰還沒幾門窮親戚啊是吧。“韓佳呵呵地干笑了幾聲，附和了過去。

“哦，這樣啊。聽說你們家蘇鷗又給你買了新的名牌包包啊，LV的，是真的嗎？讓我們看看。“閨蜜們都挨著韓佳坐著，完全忽視了順兒的存在。

“嗨，別提了，我想買那個30萬的，蘇鷗真的是小氣，就給買了個15萬的，湊合著用吧，到時候再讓他買一個唄，這又什么難的。“韓佳挑了挑眉毛，又啜飲了一口咖啡。

順兒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東西射穿了心臟，心臟處像破了一個洞在向外面汩汩地流血，他被一種巨大的失落和絕望包圍著，抓緊了手中的圍巾，提著東西站起來：“那，我先走了啊。”

“哦，出門右拐就有出租車站。喏，這是10000塊，有什么需要的就去買吧。”韓佳頭也沒抬地從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放到了桌上，繼續(xù)和閨蜜們研究著新包。

順兒睥睨了一眼支票，頭也沒回就離開了這個全市最豪華高檔的咖啡廳。

天旋地轉(zhuǎn)。

原來是我天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天涯咫尺，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們是咫尺天涯。

我看不到你存在的價值，你看不到我背后的艱辛。

你變了，變得我再也看不到你的心，看不到你的靈魂。我還要繼續(xù)待下去嗎？我會不會也變成失去靈魂的怪物？

我走了，你也保重。

帶走了你最不屑的，我最珍貴的。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