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愛而不見搔首躑躅

（13）

衛子玉無奈在初宜眼前晃晃手，

初宜神思一晃，定睛一看，面前坐的是衛子玉，幾分迷糊地環顧四周，直到看到漫天璀璨如水銀般星子，才恍然自己原是在這里。

衛子玉在仍顯得呆呆的初宜頭上敲了一下，“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一見到我就開始晃神了？”

最近

初宜不知該在腦中打上一串問號還是茫茫的省略號。

“啊，看我，我們今日相聚便是為了掃雪煮茶，竟發了這么長時間的呆。冬天人也跟著老了似的，笨了許多。”初宜突然跳了起來，慌忙去拿雪水壇子。

衛子玉道是被初宜大的話逗樂了，大笑了好一會才指著初宜勉強擠出話來，“你說你真真有趣，哪里聽過冬天來了，人也老了，老了也就笨了。真是歪理一大堆。按著你的說法人這一年下來便老了一回，到死時又不知老了幾多回。”

初宜被衛子玉一嘲笑，臉立即紅了，知道是自己混說的話，偏偏有那么點不服氣，扭頭狡辯道，“大哥自己不懂，我說的老哪里是遲暮之年，經歷了春夏秋，人總要長大的，待到了冬天人便跟著這天地一起凍起來，一年的經歷也沉淀了下來，便顯得比年初老了。”

衛子玉一想，倒真是那么回事，若有所悟地思索片刻，眼前霍然開朗，激賞地看向初宜，朗聲大笑起來，“初宜說的是，大哥真是白活了，連這么簡單的道理也想不明白。”

初宜原是為著頂嘴，胡亂說的，不想瞎貓碰到死耗子竟恰恰說出了個所以來，連自己也訝異了番，暗自揣測起自己方才言語中的意思。

這下被衛子玉一夸，瞬時紅了臉，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初宜早早準備好了爐子，茶葉，銀碳，扇子和茶壺。

錦緞一鋪，擺好道具，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么點火。

衛子玉看著初宜將道具一一上了上來，又見她盯著一堆東西愣愣發呆，了然一笑，隨意從身上扯下一截衣擺，放進爐中，從身上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籠著火遞到爐子中，爐中的布料見火立即燒了起來。衛子玉趁著火旺將銀碳倒了進去，漸漸布料燒盡了，只剩下一爐腥紅炭火燒得溫吞靜謐。

“好了！”

衛子玉欣喜抬頭，示意初宜可以煮茶了。

不料看到初宜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爐火。只聽她道：“大哥，是不是熱烈總是一瞬的，靠不住的，暫時的，無論什么事總要歸于平靜？”

衛子玉一愣，不想燒個火也能惹來初宜這么多思緒，隨即似乎也想到什么，笑著點頭，“是啊，人總容易在開始很熱烈，卻不知唯有沉淀心境，平靜下來了，才能解決問題。就像這爐火，若是一路熱烈下去，今日你這茶也別想煮了。”

不料下一刻便聽到初宜的驚呼聲，“啊，大哥，你的袍子怎么少了一截。”

驟然從嚴肅的話題轉到了這里，衛子玉又是一愣，不禁笑了，哭笑不得地遙遙點著初宜的鼻子，“大哥今日是舍命陪君子。這截袍子算得了什么？”

初宜聽了這話，眼睛滴溜溜一轉，背著手嘴一厥，不依道：“大哥大哥，你去找你親愛的君子好了，我才不要當君子呢，哼！”

衛子玉不解，饒有興致地低頭偏過來問：“這是為何？”

“君子多痛苦啊，像個被關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的老鼠。連叫一聲也是錯。”初宜煞有介事地道。

衛子玉聽了她的解釋，先是笑了，繼而撫掌，從腰間摸出酒，暢然而笑，“初宜說的對，大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當君子確實難受。”

初宜倒了茶葉和水在壺中，低頭邊說，“自然，大哥是游俠，瀟灑自在，快意江湖。行是一陣風，靜是一處異觀，姓也芬，名也芳。這世上人為著勞什子名利財物奔波，累得半死，哪里及你快活。第一次見著你，便覺得你像極了一人。”

“誰？”衛子玉也被初宜提起了興致。

初宜蓋好茶蓋，抬頭看向衛子玉，道：“公子扶蘇。”

衛子玉卻是若有所悟，一瞬苦笑不得點點初宜的腦門，低頭將她煮的茶倒在了雪地里，一邊加水邊道：“我當你是老手，不想連我也不如，茶也不會煮，像你這樣，煮出來的哪個敢喝，再煮幾次你家也被你煮窮了，這可是武夷山的貢茶。”

初宜被他一說，刷刷紅了臉。

原來，初宜也未親手煮過茶，只在書上看過，只記得大概過程，想著總是放茶放水，也不知具體放多少，索性放了大半碟子的茶葉，若不是衛子玉說，她也不知道這茶葉原珍貴得很。只有宮里和幾個權臣府上才能見到。衛子玉則是見多識廣，碰巧見過，卻不曾喝過。雖一向不看重外物的人，今日見到初宜這樣暴殄天物，心里也生了幾分可惜。

初宜被衛子玉說了一通，也不生氣，只覺得慚愧，原是自己邀他來的，怎么到頭來反倒成了自己事事不會，全讓人家做了。只是也不好意思開口了。衛子玉忙著煮茶，也不曾言語，一時兩人皆靜靜的。

“好了，試試吧！”衛子玉倒了盅茶遞到初宜手邊，用眼睛示意她嘗嘗。

開始初宜還有幾分猶豫，得了衛子玉的鼓勵立即大了膽子接了過去。

衛子玉卻不喝，拿起酒壺灌起酒來。

偏頭剛好瞧見初宜皺著一張臉，還是艱難地咽了茶水，而后立即再不能容忍地撂了茶杯，扇著嘴大叫，“苦死了，苦死了，哪里是人喝的。”

衛子玉扶正被初宜扔倒的杯子，道：“原來是個既不會煮也不會喝的。”

初宜也不管他說什么，苦得五官皺成一團，救命似的搶了衛子玉的酒囊，大灌特灌起來，衛子玉搶也搶不過來。

衛子玉皺眉倒了倒剛到手的酒囊，許久才倒出了一滴，狠心在初宜腦袋上敲了一下，“原來是個小酒鬼。”

初宜也不生氣，喝完揩揩嘴，暢快地嘆息一聲，回味無窮地咂咂嘴，“還是酒好喝得多。”

初宜一臉享受的樣子，令衛子玉氣的慌，也氣笑了，“今日又是要醉的了。”

初宜道是沒顯出一絲醉意，眼睛雪亮，雙腮酡紅，看起來比平日還要清醒。

夜風一吹，初宜哆嗦地打了個寒噤，衛子玉從腰間取下另一個酒囊，看著滿天的星子，灌了口。轉頭看向旁側，只見初宜正滿眼閃亮地笑看著自己，那烏黑的眼里仿佛盛了兩彎銀河星輝，搖曳閃爍著。大約因喝了酒的緣故，雙腮酡紅一片，衛子玉不禁一愣，不想初宜眼里狡黠一閃，手上的酒囊已成了她囊中之物。

衛子玉隨即朗聲而笑，低首搖頭，略帶幾分自嘲，“這算不算一時不慎，中了美人計？”

初宜將酒囊推到他面前，毫不在意地擦了酒漬，嘿嘿直笑，“你不是吳王，我也算不上美人，這頂多算個兵不厭詐！”

衛子玉從臂彎里抬眼看初宜，仍笑得一臉璀璨，偏首猛灌了一口酒，暢快嘆息一聲，叫道：“說得好。”

隨即一揩酒漬，眼睛變得雪亮，隨手便將酒囊扔給初宜。初宜也豪爽地接了來喝。

兩人就這樣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直到又一袋酒喝了個一滴不剩。初宜懸著酒囊，仰著脖子，伸長了舌頭等了許久才喝到了最后一滴酒。隨手一撂，酒囊不知滾到哪里去了。

衛子玉無奈嘆口氣，這丫頭怎么養成亂扔東西的習慣，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平時不看重這些俗物。繼而一笑，我又何嘗在乎這些俗物？還不是興致來了便隨手扔了也是不心疼的。哈哈哈，管她閨閣千金，如今已經是朋友了，難不成我還自卑交不上千金小姐不成？怕是那些個扭扭捏捏的閨閣千金還入不了我的眼呢！

“大哥，喝完了。我還要。”初宜雙手摸到衛子玉懷里找酒。“都讓你喝了，我沒喝到。”

完了，又喝醉了。

聽了初宜的話，衛子玉心里暗嘆一聲糟，待聽了后面的話差點笑翻了起來，到了后來，明明是她霸著酒囊不肯遞過來，說什么她一口不及我一口大，喝了一口喝兩口，兩口完了又賴著喝三口。他還真沒見過這么會賴皮的女子。

衛子玉抓住在他懷里亂摸的爪子，半哄道：“今日沒有了，下次待很多來，給你喝個痛快。”

初宜道是很配合的不再動手了，望著衛子玉，不依道，“不要，我還要，現在要。”

說著便要大哭起來。衛子玉被她這陣勢嚇了一跳，手腳一時不知往哪里擺，舉著手，哀求道：“你別哭，我現在就給你喝，求求你，千萬不能哭！”

初宜果真收了哭顏，笑了起來，一手抓著衛子玉的衣領，一邊鼻孔里笑出了個鼻涕泡，“真的？快給我。”

衛子玉的心像是剛從萬丈懸崖邊上救了回來，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氣，解下腰間的空酒囊塞到初宜手上，心想她醉了，應該分辨不出來。到時便騙她是她一口喝完的。

初宜果真捧著個酒囊里里外外研究起來，也不理他了。衛子玉這才放下心，那邊初宜便大哭了起來，“你騙我，這是空的，你當我傻子是不是？”

“別哭，別哭，我錯了好不好？我向你道歉！”衛子玉已經黔驢技窮了，窘迫地對著大哭的初宜不知如何是好，幾乎快跪下來求她了。

“大哥，你也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現在連你也騙我。我怎么辦？只剩我一個人了怎么辦？”初宜反倒哭得更賣力了。

聽她哭的內容又不像純粹的醉酒，倒像是有心事。

“好了，不哭了，大哥不會騙你的。永遠不騙你的。告訴我誰欺負你了，大哥的劍定放不了他。”衛子玉聽了她說的話，只當她在家里受了什么人的委屈，畢竟大家庭里的陰司事情隨處可見，像她這樣的性子，怕是容易吃虧。

“真的？”初宜一聽，果然不哭了，眼睛一閃一閃地盯著衛子玉。眼里還閃著淚光。

衛子玉被初宜瞧得一愣，不禁想起初次見面的場景，她也是抱著自己大哭起來，哭喊著有人欺負她。

難不成她是哪個權臣家的庶出小姐，受了家里的欺負，才歡喜往外跑？

這樣想著，聲音也變得溫柔下來，“大哥雖不是君子，但一言也是快馬一鞭。你放心，以后若是他們再欺負你，我就打的他們滿地找牙。或者???或者我干脆帶你離開，再也不回來了。你看????”

衛子玉原想初宜聽了便不哭了，不料，她反而哭得更狠，拽著他胸前的領子，直接眼淚鼻涕就蹭了上來，“大哥，你帶我走吧。我要同你離開。離開了就不用難過了。”

衛子玉原也是胡說的，見初宜哭成這個樣子，便開始埋怨起劉弗陵來了，開始還當他是個好哥哥，如今看來竟是同他們一伙的。想著不禁怒火中燒，看看哭得不歇的初宜，便想，將她帶走亦未必不可，看她在這個家里也呆不下去了。

這邊衛子玉正暗下決定，“好，大哥帶你離開。”

突然一把驚叫鉆入耳中。

“呀，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