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而不見搔首躑躅

（8）

不一會，劉微又進了來，“皇上，有梅求見。”

劉弗陵亦不曾抬頭，握朱批的手甚至不曾片刻停頓，“讓她進來。”

劉微搖頭，這天下怕是只有一人能讓皇上翹首以盼吧！可是我遲鈍的娘娘啊，你怎么就看不出來呢？你可是皇上為了你正在做些什么？

劉微唯有嘆息一聲。這些都是主子們的事，既然皇上不同娘娘講，他做奴才的自是不會多嘴講了出去。

初宜漸漸發現手中的錦緞晃成兩塊，晃晃昏沉的腦袋，凝神去刺錦緞，眼中的針也出現了重影。怎么也看不清。上下眼皮疲憊地打起架來。

劉弗陵進門看到的場景便是，初宜合了眼皮，腦袋危險地吊著，一點一點的很是有節奏。

劉弗陵不覺而笑，上前跪坐在初宜面前。

突然，初宜徹底一趴，腦袋便向滿是雜物的案幾上撞去，劉弗陵慌忙將手墊在初宜臉一側，使她不被一案幾的雜物擱到臉。不想指尖一痛，自己倒像是被初宜發間的銳物割傷了。

托著初宜的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肩上，這才注意到她一直緊緊抓在手里的物什：一截裁好的寶藍錦緞。

劉弗陵嘗試著悄悄從她手上拿下那塊布料，不料初宜早有防備似的抓得更緊了。這讓劉弗陵不禁想起小時候，那次她也是緊緊拽著自己的袖子死不松開，你越是去扯，她便越是抓得緊。像是在刻意同你過不去。想到這些，他不禁笑了。

睡著了還是那樣頑皮！

月光透過綠色窗紗在案幾上投出一片暈黃的皎潔，火紅的燭溶出一行行參差不齊的紅淚，星黃的燭光將房間的一切籠上一層細膩的昏紗。少女的容顏籠在一層昏黃的燭光后，若隱若現，風微動，吹起少女烏黑的云發，吹現了她隱在一籠煙紗間的雪顏。

天上的月亮著了魔似的變得朦朧起來，影影綽綽，蕩起一波水光。

劉弗陵望著眼下的似雪玉顏，毛毛細細的短毛點在粉鼻上，雪絨似的烏黑的睫毛調皮地蓋住靜謐的眼皮，一動不動的，眼角處黏了一彎卷翹的睫毛，輕飄飄的翹翹的，仿佛就要翹著卷落在人心里。

朱紅的櫻唇微張著，從紅的微縫中喘出絲絲氣息，唇上沾著點點鮮紅，是血跡。劉弗陵情不自禁去擦她唇上的血跡，忽然一頓，因為驚覺自己下意識用唇而不是手。只一瞬，他仍舊就勢俯身，不知該安慰自己她如今睡著了還是做事不可半途而廢。也分不清到底想擦去那血跡還是吞下雪顏上的那抹紅。還是他對這紅渴念了許久，久到足以情不自禁，意亂情迷。

少女突然眼皮動了動，劉弗陵俯身的動作一頓，保持姿勢等了許久也不見少女睜眼醒來。幾分無奈地在她紅撲撲的臉上捏出一個手印以示懲罰。

睡夢中，初宜仍不忘拍開那只在臉上作亂的手。迷糊地揉揉干澀的眼睛，初宜突然霍的一下驚開眼，正看見一張如玉的俊臉近在眼前，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繼而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盯著劉弗陵，眼睛里仿佛在說：你是不是偷親我了？

劉弗陵敲了初宜的額，以目示：就會胡思亂想。

初宜撅嘴瞪了他眼，想想也不許！卻不曾發現劉弗陵臉上可疑的暗紅。

初宜拿過針線，重新做起針線活來，還邊嘀咕著，“也不知道大哥穿多大的，今日竟忘了替他量身。姑且就按你的尺碼做了，啊，對了。”

初宜突然想起重要事情，放下手中錦緞，慌忙跑了開，完全沒看見身后變了幾重的神色。

“你看，很可愛的鳥兒吧？”初宜將鳥籠擺在案幾上劉弗陵面前。仍不忘加上一句，“是大哥送的！”

聽了后面一句，劉弗陵的臉已有變黑的趨勢。

“對了對了，你試試這袍子合不合身，就是不知道這樣大小的衣裳大哥穿得合不合適？”初宜展開已經完工的寶藍錦袍，上前就要套在劉弗陵身上，猝不及防被推了一跤，

“不必了。”

劉弗陵推開初宜，黑著臉跨出初宜寢宮。

看著劉弗陵匆匆的背影，初宜陷在驚愕中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原是預備做兩件袍子的，藍的給劉弗陵，綠的給衛子玉，方才見了劉弗陵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衛子玉的尺寸，想著約莫同劉弗陵的差不多，隨口便有了方才那些話。哪里知道偏偏句句引人歧意。至于她不曾詢問劉弗陵的尺寸，只因熟悉得狠了，一閉眼就能知道大小，也不覺得有必要再量一遍。

劉微跟在劉弗陵身后，只覺皇上從皇后寢宮出來身上寒氣便重了幾分。暗嘆一聲，這皇后娘娘不知又做了什么讓皇上不如意的事了。

正行至殿門，小內室端著托盤上前，“奴才參見皇上，方才霍姑娘送了一件大裘來，說是上次毀了皇上一件，一直過意不去，今日便親手做了件恕罪。”

原來上次初宜罰霍姑娘脫下冬衣，劉弗陵無奈，只得將初宜塞回他手里的大裘披在霍姑娘身上，不想她倒是有心，竟巴巴送了件新的來。

劉弗陵正著惱，也不理會下邊人回報便率先跨進了殿門檻，待回味過來方才內室的話剎了步子，心里幾分惱火，語氣卻是不顯，“扔了。”

內侍稱諾，劉弗陵不知想到了什么，復道：“送去皇后宮里。”

又覺不對，“等等，留下，朕明日便穿。”

說完即發覺這話聽著都像是在同她賭氣啊。

勿自搖頭，暗嘆一聲，我這是怎么了？怎么無端又惱了？何時自己也這般沉不住氣了？揮揮手，“算了，先擱著吧。”

自己終究是凡人一枚，總歸做不到完全的不在乎。可是那丫頭這般性子，若是???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她一個人呆在這宮廷里該如何是好啊？想只要她不干出什么嚴重的事，霍家人總歸能容她的。

怎么無緣無故想到這些了？還真是被那丫頭惱的神志不清了。劉弗陵心里搖搖腦袋，也不再惱了。

直到晚上，劉弗陵進了寢宮，被初宜一陣旋風似的拽了過去，只見初宜揮手扔了一個藍色的物什在地上，指著地上，蠻不講理地開始審問，“這件袍子從哪里來的？是不是她送的？”

劉弗陵一愣，不明白初宜哪里翻出的這件袍子。

“娘娘，是今天霍姑娘送來的，上次在梅園皇上見霍姑娘穿得單薄，便將自己的大裘披在了霍姑娘身上，霍姑娘便親手做了件袍子當作謝禮。”一向沉默寡言的劉微今日突然多起嘴來。

偏偏這一多嘴，讓初宜更是火大。恨恨踩了幾腳地上的袍子，仍不忘瞪劉弗陵眼。

劉弗陵無奈，劉微說的是事實，唯能暗自嘆氣，果然唯女子小人難養也。就一個初宜已經夠難了，沒想到還加上個劉微一同攪和。

原來，劉微在一旁看兩人都不說明，一個是明明心里清楚不說，一個是糊里糊涂不知道不說，便想了個計策故意將霍姑娘今日送的袍子放在床上，讓初宜一進門便能看見。且吩咐了一旁內侍照實告訴她，這才有了方才這一出。

不想他的這些小把戲劉弗陵全然看在了眼里，只是未明說。

“劉微，出去領罰。”劉弗陵沒看劉微，也不說緣由。

劉微一聽便知自己的小把戲終究沒逃過皇上的法眼，立即告了罪乖乖下去領罰了。這理由兩人心知肚明，不知道的唯有初宜。

“你好沒道理，怎么自己錯了還拿人撒氣！”初宜探著身子就要追上去，被劉弗陵拉了回來。